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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柱、红门、灰瓦的老宅里,一阵阵斧头敲凿、凿打孔的声音敲打声从东厢房传了出来。
手拿锤子敲打凿子的是一位须发完全花白,但是容颜并不衰老的男人。他是畲乡氡泉火热溪峡谷里有名的木匠,以精妙绝伦的木刻雕工而名扬四方。大概年岁太久远,恰好他姓“林”,但是很少人知道他真实的大名,都叫他“双木神雕”,因为技艺无人能比,因此也叫他“双木大老司”。
传说双木大老司祖上并不是手艺人,而是远近闻名的“经商奇才”家境非常富裕。祖上的大宅人称“贡元院”。据说当年只有取得贡元资格,才有机会参加皇帝监考的殿试。这位林家祖上曾就读国子监,是位太学生,在京城与各地才俊一起熟读四书五经,吟诗作赋,才华横溢。但他并无心思在京城继续求取功名,倒反学习宋代那个痴迷木工的皇帝,于是,返乡在安泰老家广造庄园。几十年经营下来,成为了巨富。林祖上有个外号叫“有金相”,意思是:一看就是拥有很多钱的人。他不断地买入良田、山林,最终拥有36个田庄,佃田广布闽浙多地。有人这样形容他的财富:“老鹰飞三天,还没飞出‘有金相’的田庄”。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到了“双木神雕”这一代,林家除了留存这座黑柱、红门、灰瓦的大宅外,其他财富在岁月中灰飞烟灭,但是却留住了林家传奇般的木雕手艺!这木雕的手艺,尽情呈现在这座以精美绝伦的木雕闻名的“小姐楼”里。据说之所以叫“小姐楼”,是因为双木大老司极其珍爱的女儿莫名失踪,为了纪念女儿,他整日在“小姐楼”的东厢房里雕刻各种木雕来抒发思女之情。
那一日,当萧伯在村头的老樟树下欢天喜地迎来蓝婷的时候,双木大老司正在东厢房为女儿的新嫁床打算雕刻最后一朵老桩牡丹花。
这种工艺繁琐极具匠心匠艺的雕花大木床,在畲乡当地,被叫做“檐庭踏床”,北方人也叫做“拔步床”,是传统家具中体型最大的一种床,三退的帐檐踏床也是“拔步床”的一种,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部称为“踏步”,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栏、飘檐花罩等;后半部是卧床本体,床三面围有拆装式的围板。外廊有一个平面叫地平,两侧放灯柜、马桶或梳妆台等。这种“屋中屋,房之房”踏步床,是很多孩子童年最美好的“温柔乡”。
为了给自己的千金宝贝做一张全新的“檐庭踏床”,双木大老司在东厢房不知道已经忙碌了多少光阴。每天天一亮,东厢房就响起了各种敲打声。推敲、斟酌、开料、选料、开榫、做卯、组装……
今日,是他的大日子,因为这张不知道雕了多少年的雕花新嫁床,马上就要完成最后那一朵老桩上的新牡丹了。
只见他深深浅浅,左左右右,时而轻柔如抚儿头发,时而刚坚似快刀斩麻。在那一双粗糙的手里,那小小的雕刀宛如游龙。那朵老桩牡丹最后几刀了,木床几乎憋住了呼吸,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种异样温和、慈爱的柔情……
东厢房里的刻刀声、凿子声,一声声传到了西厢房。就像是戏台上的鼓点,一开始是平和的、沉稳的,但紧接着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等到那阵阵雕刻声急急如律令,快到不能再快的时候,也就是西厢房里,蓝卯心火攻心,一把将蓝婷拉入帐帷之中的那一刻!
东厢房“双木神雕”手下最后一朵老桩牡丹刚雕完,抽刀时,刀口划进了手指,一滴滚圆的血珠落下,刚好落在了牡丹旁边一只翠鸟的眼睛里,顿时,那只翠鸟似乎活了!
与此同时,西厢房那张三退重檐的雕花“大踏床”里,随着蓝婷的一声惊呼,大踏床周遭所有雕屏上的百鸟呼啦啦振翅欲飞,朝着蓝卯扑棱棱就要冲过来!
蓝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紧抓蓝婷的手瞬间松开的一瞬间,一块通体精雕云纹样交尾的双悬鱼,朝蓝卯的额头重重地砸了下来!
蓝卯大叫一声,双眼泛白,身子重重向后倒,直挺挺重新倒在了那张精雕细琢、花团锦簇的大踏床上,昏死了过去!
蓝婷也吓得大叫一声,从大踏床里退出身子,刚刚站稳,只见“双木神雕”从东厢房直奔过来,紧紧抱住了蓝婷“我的宝啊,我的千金啊,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啊!”
蓝婷完全惊呆了,她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忽然,只听门外一阵声响,竹婆婆带着蓝榫乔巧他们推门而入。蓝婷直扑竹婆婆的怀中。竹婆婆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小婷莫怕。先让我看看蓝卯。”
过了一会儿,从“大踏床”的帐帷里退回身子,竹婆婆对大家说:“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夹杂在一起。很多事情急不来,若急,一条道走到头,也并不见得就能达到希望所在。蓝卯并无性命之虞,但是得静养许多时日。你们也且不急着赶路,先在此地暂留,重新梳理一下这一路上所遭遇的困顿事。等蓝卯养好病,能从这大踏床上起身之时,就是你们继续行事之日。”
听说蓝卯没有性命之虞,其他人松了一口气,但乔巧还是焦急万分:“竹婆婆,那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大雕花床上起身呢?古桥才寻了一半,听说往后再没有古桥可寻,那我们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等我哥哥养好病醒来吗?”
竹婆婆说:“春天种下去的问题,到了秋天,自然会给你答案。不着急,姑娘,所谓‘答案’,会在时间的每一处,只要你不忘初心,认真寻找,一定能找到。”
“婆婆,我是为了照顾蓝伯才跟他们上路的,乔巧是为了妈妈的嘱托来一路寻找梦想的。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男人们到底这一路要找什么?”蓝婷更加不解了。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双木大老司听了哈哈大笑:“我的傻女儿,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这一路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了,你是回家了呀!”
说罢转身对竹婆婆说:“明日开始,我要在这老厝里大摆酒席、大宴宾客,昭告大家我千金女儿回来了!老萧,快将我那封存在老樟树下的陈酿红曲酒抬出来,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陈酿红曲酒?哪里,在哪里?快拿来我尝尝!”
只听得西厢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蓝念远步履匆匆推门进来。与“双木神雕”刚好四目相对!彼此一见,猛然拥抱在一起:“好兄弟!终于相见了!”
那一个夜晚,在一埕鲜红的陈酿红曲酒的映衬下,大家听“双木神雕”讲述着与蓝念远的过往交情。
许多年前,为木雕,“双林神雕”经常游走于各个山头寻找适合精雕的秀木。有一年到了筱竹峰,寄居在筱竹峰的一户茶农家中,与这户茶农家的二妹相爱,在没有任何婚约的情况下,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砌般的女儿。一年前的同一天,这家茶农的大嫂已经生下了一个金玉一般的女儿。为了明媒正娶,当年“双林射雕”暂别二妹母女,说是不久就回来接她们。想不到当他回到筱竹峰接母女的那一天,猛然间泥石流爆发,恰遇蓝念远拼死抢救,救下了相差一岁的两个姐妹。双林大老司死里逃生,蓝念远把女儿送还给他。双林大老司带着女儿一别再无音信。
这久别的时光里,一个时儿醒时儿混沌,一个是千金的女儿养到豆蔻年华,忽然某一日不见了,从此把自己关在老厝为女儿雕嫁床以解思女之苦,故而两位“大老司”再无相见!
今日双木大老司还是坚信蓝婷就是自己走失的千金女儿,因为他发现蓝念远神志不清,讲不清楚到底蓝婷是谁的女儿。
乔巧就像听故事一样,一边听着这段传奇,一边打量着蓝婷是否与双木大老司有相像之处。正看着,忽然外面敲锣打鼓,一阵喧闹传进了安静的黑柱、红门、灰瓦的老宅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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