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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停着一辆辆前来接送的车,在张望等待着的父母开足了扫描雷达,朝着自己的孩子使劲挥手。有车来接的孩子显得格外的骄傲,钻进车门大声地与同学告别。而那些父母在外地的孩子,大多是要到县城的汽车站去坐车回家的,他们三五成伴地相约而行,在门前的公交站上黑压压的一片。
陈冬、陈雪背着书包正往公交站走,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他们身旁。
“陈冬,陈冬,快上车吧,我叫老高送你们到车站去。反正不远。”高?F浩摇下车窗使劲地喊着。
“不用了,老大。”陈冬很是腼腆地说道:“不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去,很近的。”
高?F浩可不管那么多,直接打开车门走下来,一把拉住陈冬就往车里塞,同时还招呼着陈雪一起上车。他非常专业地为他们俩关好车门,开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高爸爸回头热情地朝陈冬、陈雪笑着,表示欢迎。陈冬赶紧说:“那就麻烦高叔叔了。”
到车站也就七八分钟的车程,一路上,高?F浩像是说单口相声一样,不时地说着各种笑话,逗得陈冬兄妹俩咯咯直笑。高爸爸则不时地嗔怪他道:“简直就是一个活宝。”高?F浩则毫不介意,嬉皮笑脸地对着他父亲说:“是的,你的基因就这样,没办法呀。”
陈冬、陈雪坐上了开往陈村的中巴车。这是他们第三次离开家,经过一个星期的高中生活,对于家的感觉已经完全起了变化。那时的家,是一个可以日夜厮磨的窝,是安放着众多生活习惯的熟悉的港湾,随便怎么着都是亲切着的,随便怎么样都是放松的。而今,在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回去其实就是回乡了,或者说是省亲了,对家的思慕越深,回乡就情更怯了。内心是激动着的,车子每停一次,陈冬心里就不免失落一次,怎么又停下来呢,像是在电视剧中插播广告一样,明明不喜欢,却又无法拒绝。如果不喜欢中途停,想快点到家,就像是在视频网站充钱注册了会员一样,可以打个车直接开到家,当然花费就不一样了。
一路无尽颠簸,一路心情迫切,车轮的速度永远也赶不上回家心切的速度。等车停下,陈冬陈雪便迫不及待地冲下了车,急冲冲地往家里跑。他们刚经过祠堂门口时,就看到陈郭生佝偻着背在那里等着了。他半靠着祠堂的门廊上,手扶着门前的石狮,保持着他一贯的矜持稳重,既不上前相迎,也不笑脸相迎,只是默默地看着孙子孙女,像是欣赏一幅世界名画,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心却早已窥其堂奥。爷爷是老了,他的反应不再是鲜活的了,而是过于老熟平淡、波澜不惊了,陈冬心想。
回到家里,陈郭生坐在躺椅上,听着陈冬陈雪叽叽喳喳地谈着安之中学的各种新鲜事,安静地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冬天干涸的水库底一样,裂成错综复杂的树根一样,枝枝蔓蔓的,满是沧桑,写满慈祥。陈村不会老,而陈村的人会逐渐老去。陈冬在心底不住地感慨。
不多久,王盛中就过来了,三个人便坐在厅屋里聊起了各自的高中生活。盛中的心态似乎是调整好了不少,他说县十中虽然不是重点中学,但这几年也正在抓教学质量,管得也很严。他和李义宣分到一个班,两个人成了好朋友,李义宣跟以前还是一样,天生的具有“领袖气质”,又成了县十中高一新生的“老大”。陈冬陈雪听后,不禁唏嘘感叹。
五点钟的时候,陈郭生便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去了。陈冬也赶忙起身,对王盛中说:“盛中,我去帮一下爷爷,你在我家吃晚饭吧。”
王盛中连连摆手,匆匆告辞。他背影高大,已然是大人了。时光真快呀,当年还一起穿开裆裤玩的伙伴,转眼都已经是嘴上长着茸毛的青年了。再过三年,就是大学生了,那就开始走向社会了,真正的人生就要启航了。
陈郭生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吃力,程序也显得混乱不堪。洗菜的时候,先是在盆里放上了水,接着又似乎感觉到不对,又把水放掉了,放上菜,不一会儿又把菜拿上来,再放上水,如此反复几次,把陈冬都看糊涂了。他赶忙说:“爷爷,你去歇着吧,让我来洗菜切菜。”
“你爷爷还没老到不能动的时候,你一边去吧,和陈雪去写作业吧。”陈郭生似乎有几分不高兴,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略带愠怒。
陈冬不明所以,在一旁挠着头。一向待他和蔼可亲的爷爷,对他和陈雪是很少说重话的,今天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年轻的陈冬怎么能懂得,越是老人,越是在意别人的说话,他们只有在觉得被需要的时候,内心才能够真正地幸福满足。如果他们干活都被嫌弃的话,是老人最不能容忍的。老当益壮,是一个很大的幸福;而老而无当,那是一个多大的悲哀呀。
陈郭生向来自持是书生,有一种大男子主义,老伴在世时,他是基本不上厨房的。老伴走后,他主动担负起了独自照顾孙子孙女的重任,就开始拣起丢了久远的厨艺,开始下厨房侍弄羹汤了。起先他是很不适应,老觉得别扭。后来他又觉得很是享受,总觉得富有创意,颇有成熟感。再后来,也就稀松平常了,觉得就是一项日常工作,并无多少新鲜感。自陈冬陈雪住校后,他便吃得有些对付了,随便糊弄一下,就是一天。原来,生活真的是需要人气的,孤身一人则会失去很多应有的乐趣。人犹如此,乡村亦是如此。陈村人的纷纷出离,正让这片土地失去往日的生气,或许有一天,这里的乡村会荒芜,甚至会消亡,成为城市的牺牲品。
晚上,陈国栋来了。儿子坐牢,老伴走了,这些打击把他摧残得很是厉害,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他应该是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一头白发孑然倒伏着的像是一捧乱草,傲然耸立着的像是几根野稗。衣服穿得也邋里邋遢,仿佛是逃荒回来的落魄者一样。
陈郭生请他落坐后,陈冬赶紧倒了杯热茶奉上。陈国栋迟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郭生叔,我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教子无方,生了个孽障,这是咎由自取的。”
陈郭生略为沉思,半晌不答话,像是坐定的老僧,几根寿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国栋呀,这些事都过去了,问题是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了,该懂得照顾自己了。人活一世,不一定要是凭藉子孙吃饭的,面子也不是靠别人来撑起来的。你什么时候要求过自己呀?曾子说‘吾一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要看清我们自己。”陈郭生不说则已,一说则是要连缀成篇的。陈冬最喜欢听爷爷讲道理,觉得既新鲜又深刻,他在一旁静立着,恭候着。
“国栋,你今年也有六十了吧?”陈郭生侧身问道,“婆娘走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毕竟有些神智不清了。而你不一样,你还要等着稳贵回来呀。家是什么呀?家就是有两代以上的人,夫妻俩不能称其为一个家。门前的安之河你熟悉吧?你好好去看一看,它是怎么流经不衰的。它就是懂得转弯呀,它不会一个劲地朝着一个方向霸蛮呀。这里行不通,我转个弯,不就水面宽阔了吗?你要学会想得开,才能明得了理。”
“郭生叔,我今天来,不是听这些的,我想请你跟国发说一下,让他帮我申请一个低保。”陈国栋说罢,自己都感觉有些厚颜。
“国栋,吃低保的事我不反对你,但是你有这种想法,我就觉得比较失望。低保是保护弱者的,从这一点上看,你就没志气。人无志不立,你呀,也就这点出息了。”陈郭生显得有些不高兴。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窝囊废。国发最听你的,还是想请你老人家发发话,事情就好办些。”陈国栋继续乞求道。
“吃不吃低保,按国家的政策办,跟我有什么关系?”陈郭生似乎是倔脾气上来了,不接这一茬。
陈国栋觉得再多说也无益,便找个借口起身告辞了,陈郭生坐在躺椅上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爷爷的威严是一眼可见,爷爷的睿智是深不可测。爷爷的脾气也是捉摸不定,陈冬很是不解爷爷这般的无情,他忍不住问道:“爷爷,你为什么不帮他一下呀?”
“冬伢呀,我告诉你,帮人要帮志,不要去帮穷。帮穷只能帮一时,帮志则能帮一生,就跟我们现在的扶贫是一样的。”陈郭生很是认真地对陈冬说:“陈国栋他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能干,就是没有志气,老想着吃轻松饭。你再不骂骂他,他就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怒其不争呀,怒其不争呀,好好的一个家,让他给整得……唉!”
陈冬猛然觉得爷爷真的很了不起,看人了然如镜,看事一针见血,怪不得陈村这么多人都很敬服他。一个人能否被人尊重,要么凭藉地位,要么凭藉思想,但归根结底看来,凭藉思想更能从心底征服人。
是夜,没有月亮,陈冬仍然习惯性地朝着窗帘望去。那溶溶的月光,早已融入了陈冬的生命。物离乡贵,月光于陈冬来说,也还是陈村的最美,牵挂最深,感情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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