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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旧里不归 > 第15章 三: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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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通讯设备还不发达的年代,打电话都是奢侈。遥远的交流依赖于书信,还有就是电报。最令常国和印象深刻的两封电报分别在1992年的春天和1993年的夏天。

    1992年开春,常国和就彻底的做出决定,他不去山东了,不做上门女婿。他要跟随三哥一起前往天津,再找新的活干。

    为这事又跟常国地吵了起来,若不是嫂子从中周旋,两兄弟差点干架。

    开春那会儿就接到了来自山东的电报,一连五封,催着他回去结婚。五封电报足见张家人的迫切,可常国和却没有答应,回了一个做出深思熟虑的决定后,彻底将这件事了断。

    寄出信的那天正好也是他准备跟三哥一起去天津那天,临行前常安生老爷子还苦口婆心的相劝了一番。

    “孬子,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了。你好好想清楚,莫因为年轻草率的就定下。以后莫后悔咯。”

    常国和却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后悔。

    他的坚定令家里人没法再劝,只好由他去了。常国和一向都是个有主见的人,决定好的事就像钉子深深地钉到墙里,除非墙塌了,钉子才能再收回来。

    那天,他便跟着三哥去了火车站。他背着三哥的吉他,跟在身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这也是他决定去天津的原因之一,他一直都畅想着跟三哥一起打拼出属于自己哥俩的事业。

    一开始去天津没有找到活干,他就住在了三哥的寝室,两兄弟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生活虽苦,但脸上总是挂着笑颜。

    三哥有个同寝室的好友陈文杰,跟两兄弟关系都不错。

    在常国和刚开始苦寻工作找不到的时候,他先给了常国和一个活计。

    那天一大清早,陈文杰就冲进了寝室把还在熟睡的常国和叫醒,嘴里叫嚷道:“国和国和,我给你找到活了。”

    常国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眼睛还发酸,可一听到有活瞬间就醒了。

    这些日子到处找不到事做,可把他给急坏了。去年挣的钱除去给家里的那部分,自己留下的不多,几乎已经快要见底。

    陈文杰见常国和那么激动,立刻有意的做出神秘的姿态,让常国和把自己的衣服给洗了,到食堂打了全寝室的热水,折腾了半个上午,才给他交代。

    原来他弄了一车眼镜盒,让常国和拿着去卖,三块钱一个,挣多少都是自己装着,只要把进货的钱还了就行。

    虽然被折腾了一顿,但常国和还是非常感激。陈文杰家里有钱,不介意那三瓜俩枣,纯粹就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陈文杰很讲义气,非但给了他那些货,还配送一辆车。

    三区驱动,无级变速,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无时无刻让驾驶者感受大自然的馈赠,采用了三角结构稳健的保护驾驶人的安全,踏实的坐上去俯瞰天下,增添唯我独尊的气势。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费腿。

    没错,就是一辆老旧的三轮车。

    但常国和视若珍宝,享受着骑行三轮的风驰电掣。在那几个月里,他最喜欢谈论的就是自己的小三轮。每当在操场上看到有人奔跑,他都喜欢说上一句:“嘿你瞧,这人跑得比我小三轮还快。”

    这份活计给了兄弟俩最初的支持,那时候卖的还不错,三块钱一盒的眼镜盒还送一块价值五角钱的尊贵眼镜布。常国和拿到大学门口卖,戴眼镜的学生很多,给了他不少机会。每天早早地卖完他也不忘继续趁有时间去寻摸别的活。

    很快他就认识了新的朋友,顺便找到了一个木匠的活。挣的虽然还没在山东的时候多,但常国和依然很满意,赚来的钱就交给三哥,两人一块用去吃喝。

    常国和很满意那样的生活,比起前几年的漂泊,跟随三哥一起的日子最开心。在大学跟着三哥认识的人与自己以往认识的不一样,他们常常在一起谈论未来做什么,讨论当下的时政。刚开始常国和很自卑,都不敢插嘴。到后来渐渐熟悉了,也能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

    这些日子,他脑海里那模糊的概念渐渐明了许多,有了一个对未来的大概方向。

    三哥常常跟朋友们一起很兴奋的说:“我们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以后有无数的机会等着我们。”

    常国和对此懵懂,但他相信三哥说的话。在报纸上他也经常看到这些说法,收音机里也总是在夜晚闲暇时播送展望。

    那群朋友经常激烈的讨论,直到十月份一个振奋人心的报告直接让三哥疯狂了,那晚常国和看到自己这个从小老成的三哥难得的激动了一次,跟寝室里几个人热烈的讨论报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份名为《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的报告,确定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出用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武装全党。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模式。

    虽然这些再提出来之前已经在平时显现出来,历经了十几年的探索,但真正将其明确出来,对王仁贵这些有志青年是最大的鼓舞。

    那天三哥还买了酒,兴奋地跟常国和描绘未来。他兴奋地手舞足蹈,道:“国和,以后我们就开公司。以后的公司就不一样了,能做很多事,有很多机会。借着国家助力,我们以后肯定会赚到大钱。”

    常国和一改寻常,沉默的看着这个眼神烁烁的三哥,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的火苗已然熊熊燃烧。

    这天晚上常国和在一整个寝室里的人感谢祖国感谢党的歌声中,梦到了美好的未来,带着安然入睡。

    ——

    年末学校放假他也跟着回家了,第二年继续跟着三哥去了天津。

    但这一次,他没有坚持到年底,时过中旬,一个巨大的打击如山呼海啸般的将他倾吞,一封电报,如暴风骤雨。

    电报的内容很短,只有五个字,父病重回家。

    可就是这短短的五个字,便将常国和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父亲的病在前两年看似改观了不少,这一次突如其来,让常国和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彼时三哥正准备考试,常国和便没让他一块回去,两兄弟合计着,只是病重,未必一定会出事。

    其实那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常国和心知肚明,若仅仅只是病重二哥也不会特意发一封电报。这场病,沉聚几年后骤然来袭,它带着这几年的积累,爆发了。

    离开天津的时候,常国和买了一包午餐肉。踏上绿皮火车,蹲在角落里,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尽力的想缓和,缓和了长达几十个小时,可一直到家都没有成功。

    下了车以后,他用尽了毕生的气力狂奔。就像他说的那样,那个人跑的比三轮车还快。哪里仅仅是三轮车,或许自行车都比之不上。

    狂奔者呀,穿过林野,若问归处,落叶寻踪。

    这条熟悉的路,经由乡上一个小口,穿到村里。这条熟悉的路,常国和以破记录的方式沐浴者清晨的朝阳,飞驰前往。

    在一轮红日还未上三竿之前,他已经赶到了村口。可还未到家门口,双腿的沉重便体现了出来。他再也没有了飞驰的那般劲力,如同灌了铅一般,挪移不动。

    离门口几步,却像隔着天涯海角般遥远。他死死地捏着装着午餐肉的塑料袋的口子,尽力的劝说着自己:“没事的,伯一定没事的。”

    然后带着伪装起来的笑脸,一步…两步…终于,来到门口,踩着家里的青泥地面,隔着老旧的门板听着细微的抽泣,心情越发沉重。

    “毛儿,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进屋呀,还在等着什么呢。你伯快不行了,还好,你赶得及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就在常国何不敢去看那画面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位亲戚。他絮絮叨叨的,就像那烦人的蚊子一样,总是在人将要入睡时发出嗡嗡的叫声。

    此刻亲戚那絮絮叨叨的言语,比之那蚊子叫更令人厌烦,常国和捂住耳朵他不想听,几欲发作。

    恰巧此时二嫂听到外面的对话走了出来,一看到常国和,眼泪便如同卸闸的洪水一般哗哗的往下掉落。

    “国和啊,你可算回来了,赶紧,你伯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二嫂伸出手,紧紧的将其拉住。亲戚他可以不搭理,二婶的出现,让他的怯懦无法延续。

    他懵懵的跟着二嫂进了屋,只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只有一双枯槁的手,还在颤抖,可是那颤抖的活力,远不及他在火车上时。

    他以为他会落泪,可在那极端的痛苦之中,他居然忘记了,该怎么流泪。内里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讲不出来。他只有站在床头,凝望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满脑子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突然想起临行前三哥抓住他的手说:“老爷子一生高傲,假设要走,让他体面一点。他不喜欢兄弟几个哭,你一定要笑着送他。”

    笑,是做不到了。常国和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无论怎么挤也挤不出笑脸。

    大哥二哥在旁守着,嫂子们和妈妈在一起抹眼泪。老爷子感受到小儿子到来,抬起那颤抖的手臂,极力的用那哑着的嗓子,试图呼唤小儿子的名字。

    常国和这才挤了过去,跪在床榻边,听到父亲咿咿呀呀的嚷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妈妈王秋露哽咽着,附耳过去,听了几声后,交代媳妇帮忙,把老爷子搀扶起来。

    常国和急忙递出特意买的午餐肉,哽咽着道:“伯,这个是午餐肉,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老爷子立刻继续伸出那颤抖的胳膊,让妻子给他拆开。

    就这样,常国和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把自己买来的午餐肉,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天知道,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但这一片心意,终究没有辜负。

    老爷子撑到了下午,终究还是撑不下去,撒手人寰了。常国和亲自在老爷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塞进去了一把茶叶。老爷子是肺病,这是不得不做的举动。

    当时常国和没有流泪,可转身出门,望着遥遥原野,悲楚顿时袭上心头。

    恰巧此时,后面传来了常国地的声音。

    “老三怎么没回来,你跟他说了吗?”

    一听到二哥的声音,常国和倔强的将那眼泪给忍住了。回过头去,告诉常国地说三哥在准备考试,赶上时候了,所以没回来。

    常国地哼了一声,身子一转,回到了屋里去,没有多余的话。

    就这样,辛劳一生的老爷子,在常国和19岁那年,永远的离别了家人。出殡的日子里,屋下的亲戚们忙里忙外的,即便是出了远门的亲戚,也得回来帮忙。而老三王仁贵也在几天之后考完了试,匆匆往家赶。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的死给常国和极大的打击,让他几近崩溃,让他突然感到迷惑,这样忙忙碌碌,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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