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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东咋想的，梁盼盼不知道。
但梁盼盼咋想的，赵卫东可清楚得很。
上赶着嫁给我？没人要嫁不出去了吗？
还不是图我的家庭条件好图县城户口！
从结婚的这天开始，赵卫东就看不起梁盼盼。
头脑简单的梁盼盼哪里知道赵卫东的这些心理活动，这会儿正得意呢。
终于取代梁惊蛰嫁到了县城。
她以为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卫东哥，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啊？”梁盼盼满脸绯红地问赵卫东。
“我累了，睡吧。”赵卫东转过身去，给了她一个脊背。
梁盼盼不恼，反而美滋滋的，她现在已经是赵家的媳妇了，是县城里吃商品粮的人上人。
而那个梁惊蛰，在那土院子里的土房子里趴着，像狗一样活着。
想到这儿，梁盼盼幸福得闭上了眼睛。
*
翌日。
一夜好眠的梁惊蛰起得很早，早早地做了早饭和周翠萍一起才吃了，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你干啥去？”周翠萍问。
“我想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你的腰刚好，不要再乱跑了，在家里好好待着吧。”周翠萍有些不高兴。
昨天上山，是为了给霍恒远治病，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今天没什么要紧的，还是待在家里吧。
“买啥东西，家里煤油也有，盐巴也有。”
在周翠萍看来，去供销社只有两件事，那就是灌煤油和买盐。
“妈，我本来就没事，那天只不过是拉伤了肌肉，又没伤筋动骨，不打紧的。”梁惊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跳了两下让周翠萍看。
“早知没事，就不该让你舅舅们那么远的送你去县城，欠了你舅舅们那么大的恩情。”周翠萍喃喃地说，她在心底有些埋怨梁惊蛰，你没事，干嘛不早点起来啊，躺床上十几天，害你舅舅们跑路不说，还把那么好的亲事给搞黄了。
“妈，我就是为这个才去供销社的，我准备给舅舅和外婆买些礼物，然后带着礼物去给他们把钱还上，这样才显得有礼数。”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何况舅舅们那么大的恩，得好好报答。
舅舅们出钱出力，真的很难得。
听了梁惊蛰这话，周翠萍也就不再反对，只说：“那你去吧，早点回来。”
“嗯。”
其实，除了给舅舅们买礼物，梁惊蛰还有别的事要办。
如今已经是1977年6月了，距全国恢复高考，还差不到五个月时间了。
前年，梁丽丽顶替了她上大学的资格。
今年，她要让更多的人上大学。
至于她自己，后世已经上过一遍大学了，就不要再浪费几年时间和国家的教育资源了。
她要用这四年的时间，做点别的更有用的事情。
七十年代的乡村，还没被现代化的工厂和设备污染，天透明似的蓝，空气里，飘散着清幽的沙枣花香。
梁惊蛰大口地呼吸着这难得的清新空气，全身的毛孔都是舒泰起来。
“哟，惊蛰，你能站起来了？”村头的薛婆婆看见走在路上的梁惊蛰，吃惊不小。
昨天梁惊蛰就能站起来，并且上了一趟山，真正看见的人没有几个。
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
梁惊蛰瘫了，李兰淑半个钟头就能从村头宣扬到村尾。
梁惊蛰好了，这都一天一夜了，李兰淑连门前的大树也没告诉。
梁惊蛰笑着答应：“是啊，薛婆婆，我好了。”
张老婆婆忽然就嚷叫起来：“快来看啊，梁老二家的丫头站起来了。”
一些听见薛婆婆喊叫的人都从地里跑出来了，像看大熊猫似的看着梁惊蛰。
梁惊蛰倒也大方，站着让众人看。
“你这咋突然好了？你三婶不是到处跟人说你瘫在炕上了一辈子站不起来了吗？”
“是啊，你伯母也到处宣扬呢。”
“她们那是看老二家的丫头许了好人家，得了红眼病。”
“可不，老三家的女儿代替老二家的嫁到了县城。”
“代替嫁人算啥，上大学不也代替了嘛。”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梁惊蛰看过去，惊喜地发现是张月存。
那天，张月存的那些话，让梁惊蛰感动，也让梁惊蛰觉得张月存是个正直的女孩子，不畏大队长夫人的强权，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原本想着忙完该忙的，找张月存当面感谢的，现在遇见了，心里高兴，赶紧上前笑着跟月存打招呼：“月存，那天，真谢谢你啊。”
“谢啥，我是看不惯你三婶那号人。”张月存上下打量着梁惊蛰，“你好了？果然老天有眼，——你这是干嘛去？”
“去镇子上买几本书。”
“买书？”张月存是个爱看小说的，“是小说书吗？”
“不是，是高考的书。”
“高考不是取消好些年了吗？你买那些书干啥？”张月存疑惑。
梁惊蛰就拉了张月存到一边：“如果我说今年冬天就恢复高考，你信吗？”
张月存的答复出乎梁惊蛰的意料：“咋不信？早该恢复了。”
梁惊蛰说：“那你要不要考一下？”
“咋不考，当然要考。”张月存突然神秘起来，“其实，我平常看的不是小说，而是高中课本，我怕我嫂子她们笑话我，才跟她们说是小说的。我知道，今年冬天肯定恢复高考。”
张月存笃定的语气让梁惊蛰诧异起来，她怀疑这个张月存也是重生的。
怀疑归怀疑，却不能和月存深入研究“重生”这个悬乎的话题，只笑着说：“你既然想参加高考，那我们一起去废品收购站买些书，这些年，好多人都把旧书当废品卖了。”
张月存听了很高兴：“好啊，我早就想去买书。”
但马上又有些懊恼：“可我今天还有好些活计要做呢，包工，今天干完，能挣十八分工呢。今天若是干不完，我那些宝贝嫂子可得掀房顶了。”
张月存有七个嫂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对待张月存这个到了23岁还没出嫁的小姑子非常非常刻薄。
知道张月存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梁惊蛰不想耽误人家挣工分，就说：“那没关系，书我一个人就能买来，你需要哪方面的？”
张月存说：“别的我都有已经有了，就是没有数学和物理。”
“好，我去帮你找找。”梁惊蛰说着就走。
“等等，我给你钱。”张月存从裤腰里掏钱。
“我有钱。”梁惊蛰说。
“你有钱是你的，我咋能让你白跑腿呢？”张月存已经把一张五元面值的钞票塞在了梁惊蛰手里。
又说：“我知道你摔伤花了不少钱，还有借你舅舅的，你别跟我客气，拿着，给我买两本书就行，剩下的，走饿了，买些点心吃。”
张月存的话让梁惊蛰一下子破防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李兰淑梁盼盼让她的心有多冷，张月存就让她的心有多暖。
世上的好人还是占多数的。
尽管张月存和自己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却也不占她的便宜，还在心底为她着想，怕她饿着。
五块钱，在这个年代，不是小数目。
张月存能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张来，可见，她的挣钱本事也不小。
“拿着吧，你要是再推辞，我可生气了！”张月存把钱放在梁惊蛰手心，捏住了梁惊蛰的手掌，看她那神情，好像梁惊蛰要是推辞，她会打梁惊蛰一顿的。
“好，我收着。”梁惊蛰收下了钱，但她绝不会用这钱给自己买点心吃的，会把这些钱都用来给张月存买书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看见一个老人胳膊下挟着一个小孩子朝这边走过来。
这位老人是村里的老光棍，名叫存粮，活到了五十多岁还没结婚。
众人见了，纷纷躲避，薛婆婆看了摇头叹息：“又是一个没命存不住的讨债鬼。”
村里人把养不大就夭折的孩子叫讨债鬼。
这种孩子一般在夭折后，都是让存粮这种无儿无女的光棍汉抱去扔到涝坝沿上。
为了防止沾染晦气，人们看见存粮大叔，都会躲得远远的。
梁惊蛰不但不躲，反而上前去看。
存粮大叔怀里是一个穿着破旧双脚满是污垢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模样。
梁惊蛰的心一阵疼痛：“存粮大叔，这谁家的孩子，她咋了？”
“晁家的，发烧，死了。”存粮大叔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在缺医少药的草窝生产大队，病死个孩子太正常了。
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得个阑尾炎这样的紧急病，等不到公社的马车队，马车队走一回最少得三天。
只能用人力抬着赶紧往医院跑，快到医院了，人死掉了。
涝坝沿苍蝇咋那么多？啥东西臭着呢？夭折了的小孩子的尸首啊！
梁惊蛰之所以在县医院买那么多药带回来，就是不想再看到小孩子因为缺医少药而夭折，心痛啊。
“我看看。”梁惊蛰伸手就摸那孩子。
刚才她已经从孩子的气色上判断出这孩子还是有气息和心跳的。
果然，一伸手，孩子的脸颊火烫。
这明显活着嘛，哪里有死人是这个温度的！
梁惊蛰气恼！
孩子再多，也不能这么不把孩子当一回事啊。
这是遇到了她，若是她没看见，小小的孩儿被扔在涝坝沿那一堆满是苍蝇的尸首里，该有多恐惧多害怕多可怜！
“她只是发烧休克过去了，还活着呢。”梁惊蛰说。
存粮老汉有些不耐烦：“活是活着，但能咋的，用不了几分钟就死了，难道谁家还要等着死在家里再扔啊？”
愚昧的村庄里有愚昧的穷讲究，据说是快断气的孩子要赶紧送出去，不能在家里咽气。
梁惊蛰却把孩子抢在怀里：“我能治好他。”
众人见此情景，都聚拢来了看热闹。
见梁惊蛰抢了孩子，存粮老汉把双手往后一背，做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成，你能，你抱回去救活吧！救活了，是你的功德！”
梁惊蛰也不应声，匆匆抱了孩子往家里走。
周翠萍起先听见梁惊蛰说要去供销社给舅舅们买东西，没过半个小时见她又回来了，还抱着一个病得快死的女孩子。
“你咋把晁家的娃儿抱来了？”周翠萍认得这孩子，听说前几天感冒了严重得很。
“我给她吃点药。”梁惊蛰匆匆进屋。
周翠萍也连忙进屋帮着梁惊蛰打开了装药的纸箱子，问：“要哪几样药？妈给你取。”
李兰淑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冲到梁惊蛰的门口：“你个死丫头，你把死孩子往家里抱！晦气死了！快点扔出去！”
“这是我家，请你出去！”梁惊蛰冷冷地回了一句。
“什么你家我家的，咱们几家不都是一个大门进出的吗？你从我家大门抱进来，就是抱到我家了！你快给我扔出去！”
李兰淑咆哮着，昨天吃的华达呢的大亏，今天一定要找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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