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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不起波澜，充斥着一片冷光，冰冷的眼神与慈祥笑容矛盾地融合在一张脸上，怪诞诡异得令人心颤。
“小公主，不必伤心。”林将军用染血的剑指向黎云，他的语气带着尘埃落定的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真是无趣。
“你马上就能在地底与陆姑娘重逢了。”他补上了冰冷的后半句。
黎云沉默着，用手帮陆瑗阖上了眼睛。她握住了易水剑，想了想，又无力地松开了。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闭上眼睛，绝望地引颈就戮。
林将军也沉默着，迟迟没有动手。忽而他收起了剑，像是改变了主意。
“或许，一个活着的小公主能给我带来更多价值。”他像个精明的商人般评估着，无视黎云敌视的目光，含笑补充道，“那就请小公主在林府多留几日吧。”
林将军做了个拿下的手势，几个府兵会意，作势就要上前押住黎云。
黎云仍不言语，她自内而外地感到疲惫，脱力感一阵阵袭来，让她想不管不顾地倒头睡去。
突然，死寂的空气中扬起了纷飞的尘土。
尘土源自黎云四周的地面，它们被箭矢般迅猛的暗器击中，溅起的土石犹如大地的眼泪。
几个靠近黎云的府兵警惕地举起武器，连林将军也不由得后撤了一步。
黎云半昏沉的意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醒了，她茫然地左右打量，然后敏锐地感觉到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
相反，黎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唯有他，唯有这个人她永远不会认错。
黎云卸去了所有力气，任由自己向后倒去——一个熟悉的怀抱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了。”
唯有对待怀中人时，男人才会这样轻柔地安慰。
声音不大，份量却极沉。
黎云知道，他从不说谎。
林将军阴沉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甚至连慈祥的表情也没有心思去维持了。
“本将竟不知道，傅将军同您的夫人一样，都喜欢不请自来地到林府上做客。”他恼怒地冷哼一声。
傅邯却被他不经意的用词取悦到，低声爽朗地笑了。
“以本将军的身份，便是皇宫也来去自如，这小小一个林府，怎么就来不得了？”
“蔑视皇权，可是会惹祸上身的。”林将军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阴恻恻地威胁道。
傅邯却浑不在意。
“林将军如果觉得，靠着这咬文嚼字就能扳倒我的话，大可以去皇上面前试试。”他轻慢极了，笃定这无关痛痒的“文字游戏”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傅邯同时也在暗示，陆瑗的父亲还因林将军在牢里待着。
他看了眼黎云臂弯中的少女冰冷的躯体，周身释放出的可怖威压令林将军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陆瑗的死无疑是个悲剧，但于傅邯而言，他其实并不在意。
即便繁盛如大梁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也存在着许多挣扎求生的人。与这些人相比，陆瑗死前的生活，已经足够幸运了。
傅邯从不以悲天悯人的圣人自诩，或者说，他对死亡向来漠视。
在战争中，生命的逝去是最不稀奇的事情。
傅邯见证了太多场战争，也见证了太多次死亡，他多少已有些麻木了。
可是黎云没有。
他的小公主还有着颗炙热的心脏，她会抱住那具冰冷的尸体，陷入深深的自责与伤心。
傅邯还没有幼稚到对一个死人产生妒忌，但他却绝不容忍有人害他的小公主哭泣。
“林将军，且不谈陆大人尚未定罪。便真是罪臣之女，也不是你随意可以杀得的。”
黎云闻言，下意识再度抱紧陆瑗。她试探着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指尖所及，是死亡特有的冰凉。她触电般缩回手，低落地垂下眼眸。
林将军傲慢挑眉，重复了傅邯之前的话语。
“傅将军也大可到皇上面前试试，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死，会对本将造成多大影响。”
“君心难测，时至今日，林将军还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吗？”
傅邯话中有话，显然是借李鸿浩一事进行嘲讽。林将军果然被激怒了，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傅邯也成为自己的剑下亡魂。
可惜这种场景只能存在于想象里了，此时此刻，哪怕是在自己的府邸，哪怕家丁侍卫们一呼百应，林将军也没有信心能够击败傅邯。
甚至，如果傅邯愿意的话，早就能取他项上人头了。
林将军已经许多年不曾尝过这样的屈辱了，可如今，面对一个小辈，他不得不咽下这颗苦果，忍气吞声。
“陆大人的事，本将不会继续追究。也请傅将军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如果陆修书在这里，他定不会愿意拿女儿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官途。但这对林将军而言，已是十分巨大的让步了。
自掌权来，冤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能够被他主动放过一马的，陆修书可能是头一个。
林将军既已离去，那群府兵也没有了待在这里的必要。他们作鸟兽散去，也带走了照耀黑夜的火炬。
寂静与黑暗重归这处角落，一如此前的千百个夜晚，这才是它的常态。
黎云安静了许久，才嗫喏着说：“陆姑娘死了。”
她伤心极了，甚至忘了喊他“傅将军”。
傅邯俯身将她抱起，不让她继续触碰那具尸身。
黎云执拗着不愿动，她明白傅邯是为她好，但就是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放手吧。”傅邯斟酌着词句劝道，“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还那样年幼……”黎云终于肯抬起脸来看他，她哭得梨花带雨，水光潋滟中蕴藏着深深的哀恸，“陆夫人呢？陆夫人又怎么办？”她可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十五六岁已经不算年幼了，傅邯理智地想着，脱口却是另一番宽慰之语：“这不是你的错，别多想。”
黎云没再说话，她轻轻地将陆瑗放到地上，替她拭去脸上的血迹与灰尘。
静默中，影六从暗中显出身形。
“夫人，我来吧。”
黎云的手顿了顿，她盯着陆瑗没有血色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安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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