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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外间说，朱家主子的厢房向来只放一颗夜明珠。
这样的望族，放在哪里，寻常家的女子等闲入不得。
里面的尔虞我诈，依窦扣儿单纯的性子，岂有她的活口，秋瓷生在沈家，其中的龌龊见得还少？
世人只道豪门望族衣食无忧，贪享生活，像她那嫁入朱家做了少奶奶有一年之久的五姐沈玲珑，还不是经常回大娘那里整日诉苦自己的丈夫不着家。
望族家的媳妇不是商业联姻，便是政要联姻，哪还有真情可在？
这些话，秋瓷只堵在胸口，很难一一向扣儿解释，怕扣儿听去更为忧思。
扣儿多半通宵人情练达，秋瓷的母亲在世时，耳提面命她与扣儿成人后，千万不该步了她的后尘。
爱错了人，落得小妾这样没了名声，又丢了立身安命之地。那其中的苦，秋瓷一同受着，即使后来回了沈园，竟是一刻不能忘记。
扣儿这段姻缘前途堪忧的，但，事在愿为者，总归得替她想一些法子操办操办。
扣儿只在一旁长吁短叹，秋瓷看着心疼，一时想不出法子来。
中间一会儿，春香与桂枝端了两碗清粥，几样家常小菜搁在尺来宽的方桌上。
碎花的纺纱桌布贴趁着半旧的古式乌木托盘，白瓷碗里点了几粒半透明的葡萄干粒子，只看，便让人无端起了食欲，秋瓷捏着勺子的细梗搅动几下，听春香与桂枝在那里径自闲聊着。
春香素日就是个麻雀似的丫头，说到兴处，一拍腿扭头叫道：“哎！小小姐，我想起一事来，方才我好想瞅见大少爷的背影，就在楼里，怕是来听曲的”
“说笑呢你？”
秋瓷才不信她那眼神儿，她大哥平日极少逛戏园子的，多年国外的新式教育，他俨然一副洋学堂里走出来的新新人类，吃西餐，听歌剧，着西装，一本正经的绅士派头。
秋瓷疑惑一阵，她大哥若是真来了玉声楼，绝不会是听戏来得，有可能是为了来寻她。
秋瓷决定去前头偷偷瞧一瞧，顺便帮扣儿探听探听，让窦老爹把她的戏给去掉，今日的扣儿郁郁寡欢，怕是唱不了。
临出门前，她嘱咐春香和桂枝，让两个机灵的丫头多陪扣儿说会儿话，别让她一个人瞎想。
秋瓷走过去的路上思忖着，她许久不练那‘水磨腔’，去英伦那几年，平日的消遣便是留声机子磨着老旧唱片来上一段。
小时候那一段在戏园子讨生活，拈指弹花笑风云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十二岁之前，秋瓷唱过青衣，扣儿便攻旦角，她与扣儿的唱功不相伯仲，后来她被沈家认回去，入了宗祠，再也不能随意出入玉声楼。
玉声楼是四进的院落，走去戏台子的后面，要穿过几条回廊，经过一方跨院才到。
这一路行过来，也没见个人影，想是前台那边都忙到这地步了，扣儿这时候称病告假，推辞不上，窦老爹肯定顶为难的。
秋瓷仔细想了又想，还是要把自己思量的事情向他老人家说一说。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变天了，一派灰然，与春香来了近两个钟头，眼看着已近晌午时分，恐怕又是一阵霪雨缠绵。
对角楼上黝黑色光亮的琉璃瓦当偶尔滴漏几滴水珠子，悉数落在几株红艳艳，娇滴滴的硕大团花之上，是新开的秋海棠与渐露衰败之象的牡丹，朱红欲滴，散落了一地碎红，惊心怵目。
秋日，只这一点不好，万象萧条！唯独当季的花还存留着几分可爱的颜色。
秋瓷暗暗嘲笑自己一番，这会子竟染上扣儿的优柔，触景生情起来，于是放慢脚步只顾赏景，没想到却走错了地方，进了四方跨院。
半旧院门朱漆斑驳，花坛里几株修剪齐整的墨绿幽幽的矮树盆景。两边厢房是玉声楼的客间，平日有客都安排在这园子里。
离扣儿的居所只隔一个回廊，难怪她会走错了。
今天堂会热闹，园子里似乎也是没人在。
秋瓷转身离开，脚步才到花墙处，不提防被人猛地兜住了腰身向后拽去，没来及做出反应。
“谁啊，快放开！”秋瓷使力去掰对方的手臂，奈何对方铁钳似的，没有半分被撼动的迹象。
秋瓷一颗‘噗通噗通’心跳的厉害，惊惶失措，耳边温热的呼气中是浓浓的桂花酿的味道儿，秋瓷一惊，知道自己是遇上醉鬼了。
“不是要陪我去看堂会吗？今天可是你喜欢的《惊梦》一出，走得那么急，让我好找！”
听语气，没有醉到分不清楚人的地步。
腰上的手的力气大得很，秋瓷被他箍住了腰身，疼的厉害，再一次试着去掰开他的手，手指却被他中指上的墨绿猫眼石戒指的镂空金丝边角划到。
徒劳挣脱不开，不禁恼怒：“先生，请放开手，不然，我要喊人告你非礼了！”
许是他听出了不对劲儿，忽然从后面撤了力气。
等着蛮力一撤开，秋瓷慌忙向前迈出三两步，立时转过身子。
“你...！”
一字卡在吼口顿住，面前的完全是个陌生男子，一身剪裁流畅的西装三件套，身形不似南方的男子平常，匀称而高挑，肤色像是三月里女子酿制的桃花蜜，细长的眉眼微醺，斜飞入鬓，同样于对她眯眼打量着。
“先生，你太唐突，不应该道歉吗？”秋瓷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恼怒，脸颊起了薄红。
“呃...真是对不住小姐，是我唐突了！只是小姐这一身装束让我将小姐错认了！”男人含笑致歉。
“不过，小姐这样气质出尘的人，我怎么就给错认成内子了呢？看背影，真是像极了！”
内子？敢情他抱错了老婆！听着就敷衍，枕边人哪有认错的道理！
男人都是这种样子，在别的女子面前，自己的妻子永远是糟糠，长得再如何俊俏，不过是一个轻浮的男子！
秋瓷掀掀唇角，说道：：“那先生下次可要擦亮眼睛了，随便叫人‘内子’的人，可就太轻浮风流了！”
他眯了眼，嘴角浅浅弯了一下。
“好凌厉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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