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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整了衣袖，掏出一枚精致的纯金打造的怀表看看了时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人得志也不过如此。
“你滚！”秋瓷咬牙道。
秋瓷是留过洋的女学生，接受过新学问的，才不信这些所谓的命运之说。怪只怪她生于旧式家庭，父亲三妻四妾，母亲软弱哀怨，但不表示，她会安于现状，任人摆布。
朱凌霄一步步走近她：“秋瓷！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答应...”
“滚！”
“朱大少爷，这是怎地？何必与女人较真？”
男人沉稳的声音来得突然，游廊这一头顿时静了下来，各自一僵。
不用转身，也感觉得到背后男人的目光正直直的看着这儿，并且正在走过来。
这样窘迫的场面。
他走了过来，只是一会没见的功夫，他便已经换了装，锃亮的黑色皮鞋，烟灰色的西裤，与配套雪白衬衫。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明明看起来是极年轻的一张脸，偏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稳妥持重的样子。
“原来是二公子，我当是谁！这是内子的亲妹，二公子想到哪里去了，不要误会！”朱凌霄面色不改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秋瓷拾起地上的流苏缎面云绣披肩，飞快的转身离开。她只是不愿让这个男人瞧见自己的难堪，说到底，都要在外人面前顾及沈家的颜面。
“沈小姐！”他突然叫了一声。
秋瓷顿住，怔在原地，只不回头。
“沈小姐是扣儿姑娘的朋友吧？”他问道。
走几步来到她面前，秋瓷不回答，只是疑虑的看他一眼。
他又自顾说道：“可否帮怀璧劝说扣儿姑娘，答应隔日去西园唱一场堂会。”
秋瓷拧眉，让她劝说扣儿？
\"扣儿拒绝了？\"
“没说拒绝，但看得出来她很是不情愿！”
“如果扣儿不想做，任何人都，都勉强不得，虽然二公子您位高权重，凡事只是动动嘴巴，下面人只得照做，若是想要强迫谁，也难免落人口舌！”秋瓷冷淡的说。
他一怔，没想到她会字字针对。
“沈姑娘说得对，所以我才要叨扰您，家母的寿宴，我想办得热闹些，沈姑娘难道连这点小忙都不愿帮吗？”
他走近了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着请求的话，脸上却不见一点谦逊之色。
“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指名扣儿？玉声楼每个科班出身的唱腔都是一等一的好，比如夏桃红的青衣就不错！”秋瓷仰起头，看着他道。
夏桃红是窦老爹在她走之后收的弟子，小扣儿一年，比扣儿稍稍逊色一些，但也能够独挑大梁。
“或许是先入为主，沈姑娘，今日我看了扣儿姑娘功夫，妙得很，怀璧是个粗人，理解浅薄，但扣儿姑娘实在不同凡人，实在让人钦慕！”
听到‘钦慕’两字，秋瓷漏跳一拍，若是让他知道，今日台子上站的是她，不是扣儿，他还会如此坚持，选择扣儿去唱堂会吗？
看他的样子，明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场替身戏唱的，不知是福是祸，无端给扣儿招来个麻烦。
秋瓷当天晚上没有回沈园，转身回了扣儿那里，住了几宿。
她没有想到的是，楚怀璧对扣儿会是那样用心。
派了人来玉声班，送了各样水仙的种球。
不知是不是凑巧，顾家少爷早在楼外的巷弄里等着了扣儿，前楼鼓锣喧噪，扣儿成功的出了后门去，秋瓷是亲眼看着她随顾良辰坐着人力黄包车离开。
秋瓷心思辗转，要不要回沈园向她父亲服个软，说到底她自己言辞敏锐。
这许多年，他虽是个严父，倒还是处处为她着想的，面对四姨太太的各种唇枪舌剑，沈父多数时候向着秋瓷，倒也没让她受到欺负。
还有仁厚的大哥沈慕年，在英国的几年，多亏他，秋瓷才由一个旧式家庭的女子，蜕变成一个独立思想的女孩子。
走回扣儿的居室，春香已经开始在隔间给她收拾东西，来时穿了一件西式的洋装，轻便的像个男孩子。
“小姐，咱们回沈园去吧！好歹向老爷认个错不就完事了！”春香道。
“你倒是讲得简单，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天那样顶撞他，回家定是少不得责罚了！”秋瓷愤愤说道。
“我的好小姐，你又来了，一口利齿净是不饶人，你是留过学，喝过洋墨水的，别说，沈园除了大少爷博闻多趣，就属您了，谁又比得了？放在斜塘这镇上的大户人家的子女也鲜少有的，还说老爷不疼爱你吗？”春香含笑说道。
“我看老爷那是爱之深，责之切，倒是小姐您一直对二夫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走之前，秋瓷还是给扣儿留了个别便笺。
路经那日跨院中的房间，秋瓷不觉放缓了脚步，格子窗前的晚香玉抽出了嫩白的骨朵，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那日楚怀璧用这花献佛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真是奇怪，她会记得这样清晰，他既为沙场上浴血奋战过的将领，拈花的姿态却像个斯文的书生，一点儿也不突兀。
他名声显赫，从北方之地带来的不只是富饶繁华的气息，恐怕还有硝烟的味道儿，他还是个兵侉子，穿戴再怎么斯文，依旧是双手沾过血腥的男人。
沈家子女众多，秋瓷排行为六，也是幺女，沈园上上下下仆役杂工，叫她一声‘小小姐’，平辈中有称呼六姑娘的。
人人都知她是沈老爷与一名如夫人的孩子，只是庶出，没什么地位，却得到与嫡出大哥沈慕年一样的待遇，自小便被送出国。
她父亲虽是老古董的性子，倒是这一方面随了当时的风气，也亏的大哥的求学意识强烈，她完全是沾了他的光。
去年年初秋瓷回国，才知，她上面的四个姐姐，均已出了阁。
她父亲娶过四房太太，大夫人，二夫人本是孪生姊妹童养媳，早年体弱，生下大少爷与孪生姊妹二小姐、三小姐后各自香消玉殒。
后来的三夫人与世无争，一直与他的父亲相敬如宾，膝下无所出，什么原因，下边人没人敢提起。
秋瓷却对她曾经极为好奇过，三夫人闺名玉娉婷，人如其名，美丽不可方物，住在沈园西侧最幽静的景园听雨堂，那样美好的女人却只与青灯古佛相伴，素衣素食，不与凡事琐事为伍。
让秋瓷想起《石头记》中的妙玉，哪怕是在女子心中也是圣洁的，如同一张洁白无丝毫垢尘的绢帕。
直到有一天，秋瓷做错了事情，被罚跪祠堂，第一次见到三夫人。
才明白他父亲选择她娘亲的原因，那个三夫人，与她娘长得那样相像，不，应该说是娘长得像她，却不及她的出尘。
那一刻，秋瓷忽然觉得娘真得很可怜，女子一生的深情耗尽了，油尽灯枯，倒不如三夫人常伴青灯古佛来的聪慧，娘的爱情被埋在这个女子的身后，一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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