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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装潢一如既往的朴素简洁，季元帅如日常生活里一样练字静心，唯一不同的是，她那位向来守礼的学生这次没有敲门。
江望戈推开房门，他立在门口，面色惨白。
剧烈的跑动也没使他脸上出现血色，反而愈加苍白，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先提到一件事。
“邬轮死了。”
“他是一个好孩子，一个优秀的军人。”
听完季元帅的客观评价，江望戈陷入短暂沉默。
良久。
他轻声道：“您又要用当年那个理由劝我？可我过去当过一回逃兵了！”
“那次是意外。”
季元帅搁下毛笔，眼眸平静温和，“我想那些孩子不会怪你。”
是啊，他们怎么会怪罪自家老大。
江望戈麻木地想，一个会为了自保抛弃所有人的老大吗。
军校时期他有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可最后十四军建立时只剩下了柯兰和邬轮，其他人呢？他们因为他的自负失去了生命。
那是一件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彼时江望戈刚退出第一军团与其他军团实习的小伙伴汇合，为了快速积攒功勋，他主动接下这个任务。
然后，意外发生了。
虫族势力不可预控的小范围反扑出现，任务星球遭受特殊虫潮，为了拖延时间让平民撤离，小队十人七人战死。
他本可以救他们，救下所有人！他的异能可以，但是——
‘一个月内绝对不要动用复制异能，现在是实验的关键时期，小江，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应该不用我强调了。’
他脑海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像是一台老旧的摄影机在倒带，机械且冰冷。
他别无选择。
他第一次放弃自己的同伴。
因为造神计划的优先级高于一切，谁都不能动摇，包括他的生命。
“但现在您告诉我，造神计划不需要我了，有人代替我去承担这一切，代替我去送死！您要我再当一回逃兵？”江望戈声音陡然拔高，他不接受。
就像年幼的他无法接受既定未来一样。
父母是什么样人，五岁的他记不清，他只知道父亲是酒鬼，母亲是赌徒。战争异常残酷尤其是异族之间的战争，它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不少人因此沉沦于欲望之中，而他的父母只是其中之一。
幼年孩童恐惧着周围的一切，害怕父母的打骂，害怕起战争。
再后来那对父母接连病世，一个叫张仪的研究员问他想不想离开福利院，他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人反悔。
欣然接受了14这个代号，因为他不喜欢父母取得名字，他并不在乎那些插在他身上的管子，他在实验室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读到书。
他喜欢读书，也喜欢终端内置的小游戏，那是他唯一的娱乐项目。
那时候的张研究员性格可不像现在张校长这么温柔，从他只给实验体取代号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一个想出彻底结束战争的可行计划的鬼才，只可惜人体实验是禁忌，一个不慎实验项目被人曝光，所有实验被紧急叫停。
14号实验体茫然地盯着来查封实验室的人，直到深夜，一只温暖的大手牵住了他，二十年前季元帅的头发是乌黑色，很漂亮。
有人正式收养了他，恍若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江...望...戈...”年幼的孩子愣愣重复自己的名字。
大姐飒爽笑笑：“别放在心上，老妈的起名风格向来如此，喏，那边那个姓纪，一边‘己’的那一个‘纪’，叫‘纪启宁’。”
纪启宁高出江望戈两个身子，他闻言乐了：“就是，你看你不姓‘季’，我也不姓‘季’，我们以后在这个家里准是兄弟！”
大姐打岔道：“少贫几句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张仪的漠然，他更能接受季老师给予的温情。
季老师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亲自启蒙，教导知识，送他去普通学校，放任他结交正常的朋友，让他自行构建对世界的认知。
出色的教育者会给孩子选择的权力。
所以当季老师第一次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参加“造神计划”时，他垂下了头。
季老师十分坦诚地告诉他参与改造可能会死，而被计划选中的人注定要赴死。
他不是怕死，而是不能理解为何要为其他人赴死，他知道那叫牺牲，可他甚至没有接受来自亲生父母的哪怕一丝善意，他又为什么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牺牲？
但计划的唯一解是他。
辗转难眠一晚上，江望戈半夜敲响亮着的书房门，敲了三四下他直接推门进去，哒哒哒地跑到老师身边，他仰头拉了拉正处理事务的女士的衣角。
季元帅若有所思的抱起男孩，让他坐在桌子上。
男孩脸蛋有些羞红，可他依然倔强地与联盟星的最高元帅对视，郑重宣布：“我又想去了。”
他强调般加重语气，一字一顿：“不是想当什么英雄，只是张仪说过我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体，而我想救的人只有你和哥哥姐姐们。”
季元帅哑然失笑：“谁告诉你张仪的话一定是对的，我们这些大人可是想出了好几套‘拯救世界’方案，不过。”
季元帅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你的想法很好，不当英雄，因为世界不是一个英雄能拯救的了的。”
当时的江望戈听不懂，但他的固执让季老师松口了，季老师看着和善，其实是一个不轻易给人第二次选择的人，这次松口还是看在白天江望戈没有明确拒绝参加计划的前提下。
十岁那年，江望戈加入重启后的造神计划，继续接受改造。
过了几年大姐牺牲，再然后的第三次全面战争，大哥和二姐死在了维未尔要塞。
次年，他入学第一军校，为明面上的“造神计划”造势。
心智逐渐成熟的他已经能理解哥哥姐姐们牺牲的意义，他也渐渐接纳了那个谱写他注定命运的计划。
而后来他更是为了这个计划，硬生生遏制住拯救同伴的想法——这意味着他彻底接纳了计划并做好了一切准备！
但现在呢？有人说不需要他了。
有人替他去送死。
公平吗？
凭什么。
江望戈站在门口，既不像小时候一样亲昵的奔向对方，也不像成年以后笑着轻松走近。
青年苍白着一张脸，就那么静静站着却又似乎在无声哀嚎着什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季元帅将这一切看着眼里，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有了些许波动。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幼稚天真到青春叛逆再到现在能独当一面，她只剩这么一个孩子了。
“小江，我的生命即将到达尽头。”
累计的情绪戛然而止，所有争论的欲望因此让步。
江望戈浑身血液仿若冻结，一时间失声：“老师......”
他此刻像极了突临战争的普通人，莫大的恐慌感裹挟着内心，一旦第一元帅在战争关键时刻骤然逝去，联盟星需要一个新的支点。
陆奕与江望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这次，另一个人才是那个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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