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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基地面积很大，但需要容纳的人也格外多，分配给他的是宽敞的单人间。
眼下局势下如此大的私人领地算是对病人的优待。
但是受到优待的病人并不领情，他直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环抱住曲起的膝盖，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死后，联盟星的民众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江望戈渐渐埋低脑袋。
“目前战争局势其实并不严峻，比它更艰难的是如何渡过战后重建阶段，黑夜过后有黎明，黎明之后又是白日，问题总是会出现。”
江望戈像小时候一样抱膝而坐，却不会同幼时一般流泪了。
即使他一直以来不断坚持的人生意义一夜之间被人彻底否定，即使他前半段人生比过去更像是一场上天的玩笑。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糟糕的呢？
他质疑自身存在意义时不断向内心审问这个问题。
但下一秒命运告诉他世上还真不缺最糟糕的情况。
“三个月，我还能活三个月。”“年轻的时候不珍惜身体的后果，你可不要学我。”“小江，老师我想见到一个不一样的你，在黎明之后。”
......
更糟糕的情况让事情变得愈发可笑起来。
陆奕合情合理地代替了他，造神计划的最后阶段最微乎其微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
他不能拒绝，面对顺理成章的发展他连“不”字都说不出口。
江望戈甚至人生第一次对人生出怨怼情绪来，他发现他居然看不透陆奕了。
......推测出造神计划的内容，短时间内获得三大元帅的信任，天赋异禀且野心勃勃，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会代替他去送死。
江望戈视线失去焦距，不知看向了何处。
他想不明白。
......
曙光基地内的氛围日益沉寂，陆奕将一切看在眼里。
走到五楼过道时，他停下了脚步。
过道尽头有一扇窗户，窗外的天很低，厚重的一层，似乎难以被撕开哪怕一道裂口。
陆奕停在了十四军军团长的房间门口，敲门，三声过后，又唤了一声，里面的人没给任何回应。
于是陆奕知道，学长他还在生气。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惹对方生气。
但这次他不想也没有机会等学长消气了。
指挥权变更后，陆奕拥有整个曙光基地的最高通行权限，他直接打开房门。
外面现在很黑，黑到陆奕看不见窗户在哪，身后的房门已经自动关上。
陆奕在原地站了几秒，等眼睛适应黑暗，才想着去开灯，然而他看见了坐在地板上的人影，他停下了动作。
他想江望戈现在应该不愿看见他的脸。
所以陆奕慢慢走到江望戈身边，学着对方直接在地板上坐下。
旁边的人影没理会他，无视了他的一切行为。
陆奕没着急开口，他在找窗户的位置。
哪怕是在资源有限的曙光基地，每一间房间都会尽可能留一扇窗，陆奕从未来过江望戈的房间，但他知道这里会有。
当他视线移向房间左侧，发现一处地方颜色明显不那么黑时，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按中央星区的时间计算，现在就是晚上十一点。”
陆奕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中央星区半个月前就已完全沦陷，军部早就更换了计时时区。
但他就是知道江望戈明白他的意思。
无声的寂静中。
一秒，两秒，半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间内仍然一片寂静。
但在第四十五分钟时，沙哑的男声响起：“你该出发了。”
中央星区时间晚上十二点整是曙光时区的早上八点，也是陆奕指挥官出发的时间。
陆奕则认真道：“可我还没得到你的祝福。没有交接仪式就算了，学长的祝福我总得得到。”
又是五分钟静默，时间快速流逝，离出发时间只剩十分钟。
“有意思吗，陆奕。”江望戈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有。”房间太暗，看不清陆奕眼中的情绪，他声音固执：“我认为有意义。”
他伸手想去触碰面前的人，但又安静地悬在半空，他没有收回手。
“江望戈。”陆奕第一次直呼其名，“你需要学会自私。”
江望戈心头一颤，一时晃神，他已经很久没被人念出姓名了，这是一个被赋予期望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强调什么，江河迢迢，望止干戈。
黑暗中的青年突然出声：“那你呢？”
江望戈抬头，身体伴随上扬的音调前倾，“你劝我要自私，你自己倒是大公无私到去逞英雄，有意思吗？”
陆奕指尖触碰到一丝柔软，那是青年的脸颊，这一瞬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其实在许多年前他就记住了江望戈这个名字。
彼时的他还是家族最优秀的继承人，某段时间内陆家会议中那些年长者皆脸色难看，江望戈这个频频被提起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他打破了秩序。
而他们这些族中后辈呢？大抵是仰慕的，仰慕仅是年长他们几岁的少年能做到他们完全不敢想的事情，将这些万恶的成年掌权者的意志肆意踩在脚下。
少时的陆奕同样不可避免产生这类情绪，但他比其他人傲慢，傲慢到后来从不主动了解江望戈，傲慢到被动熟读江望戈事迹的他在第一次见面时没有认出对方。
而现在——
陆奕只想让江望戈活下去，且要活得足够好，他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样，但绝不是在现在结束。
“你也觉得很没意思对吗？口称要自私的你上杆子去牺牲，你明知道我活不了多......”
江望戈的话停在一半，下一秒，唇边的温热吞噬了它。
一个毫无预兆的吻，来自陆奕。
陆奕的吻很轻，像一阵风，可又因夹杂着绝决而染上炽热，烫的江望戈本能想逃离。
但陆奕不知何时伸手禁锢住了他，江望戈整个人落在对方怀中，挣脱不开。
这个吻太温柔了，又包含着太多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青年一时间陷入迷茫，眼眸染上朦胧，他从未尝试去爱一个人，更不明白陆奕行为有什么意义。
但在陆奕臂弯逐渐收拢，火热的掌心落在他背后时，来自他人的温暖与冰冷地板形成鲜明对比，他瞬间清醒。
恰如此时，陆奕放松力道，转而轻轻拥住他的神明，头埋在对方肩上，柔软的黑发轻蹭他的肌肤，温柔而又克制。
房间内依旧一片漆黑，余下两道清晰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带有温度的手再次触碰到他，似乎在缓慢描绘他的五官。
“每一个人都有生的权力，江望戈也是。”
听到这话，江望戈一时竟忽略了刚才那个吻，宕机的大脑重新思考，欲要反驳。
但他再次停下，因为那双不断传递热量的手移到了他的唇边，警告般蹭了蹭。
耳畔传来陆奕的笑声，他笑得很轻，可现在房间内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那笑声便格外明显。
但他紧接着的话又正经起来，完全看不出他行为的孟浪。
“曙光基地更需要你，人类联盟的战后复苏需要你的威信，我们都做出了彼此的最好选择。”
基地拉响了警报。
还剩五分钟。
陆奕眼中只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不祝福我吗？”
窗外，军舰升空，光明刺破黑暗，照射入并不宽阔的房间。
陆奕注视着对方苍白俊美的脸庞，似要将面前的人描刻在脑海深处，他缓慢收回手，将其抵在自己唇边。
“祝我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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