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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妩自然也看到了周聿琛，她和那些女同事一样恭敬地低头，并没说话。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也没有抬头去看。
电梯很快到了，众人让开道，都让领导先走。
周聿琛淡淡收回目光，带着徐思博一起走进了电梯。
这个早上，苏妩在小群里看到徐思博发的消息，说是周聿琛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她印象中，这男人的身体其实还不错，抵抗力免疫力都还行，也不知道这次重感冒怎么就这么难过。
发烧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又是咳嗽，徐思博说，周聿琛的咳嗽已经严重到没法开会了。
医生已经建议周聿琛住院治疗，然而周聿琛本人拒绝了，今天还是按时过来上班。
群里明明没有周聿琛，但一堆人还在那拍马屁，说周总真是敬业。
周聿琛是个工作狂，这点公司里的人有目共睹，苏妩看着这些讨论只想笑。
周聿琛这人的人生，其实也挺苍白，他满脑子都是恒盛，是工作，是事业，为了这些他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似乎也不在乎他自己的身体。
恒盛是他的全部，苏妩忽然想，等有一天，他好不容易盘活的恒盛再次垮掉，也不知道他会如何。
下午，何楠带来有关于陆悠悠的最新消息。
无非是陆悠悠在业务部又挨培训师的骂了，这次更残酷，没有通过阶段性考核的人名字要被挂在业务部大办公室后面的白板上，那地方本来是业务部用来挂业绩不达标的人的地方，现在写上了陆悠悠的名字。
“业务部是懂得怎么给人施压的，那地方心理素质不行的人真的待不了，成天看着自己的名字放在那上面做公示，这感觉，啧啧……”何楠摇摇头，“我要是陆悠悠，哪里还有脸待着，还不如辞职找别的工作。”
苏妩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周聿琛是懂得拿捏人心的，陆悠悠是个捞女，这样的群体最爱面子，不然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连自己的身体都出卖，而且人的本性是由奢入俭难，对陆悠悠来说，现在这个处境就很尴尬，恒盛这么好的公司和平台，已经进了这个门，要放手很难，但呆下去，也不容易。
周聿琛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只要给陆悠悠制造这么个难题，现在陆悠悠就只能两头为难，自己折磨自己。
苏妩忽然想，其实，也不能说是自己当初太蠢。
周聿琛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会洞悉人心，当他确定目标之后又会不择手段。
当年他接近她的时候，她单纯天真，却有一颗向往爱情，憧憬婚姻和家庭的心，她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在福利院过得也不好，是很缺爱的。
而周聿琛满足了她的所有幻想，他温柔体贴，会关心她，他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何况，他们还同病相怜，都是孤儿，她想要个家，也想给他一个家，她的脑子被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占据着，便忽略了最后那段日子里，她怀孕之后，他表现出来的反常。
这是周聿琛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所以她沦陷得很快。
不过她觉得，也得感谢他。
如果不是因为那段过去，或许昨晚在病房的她还会被他那些话打动，但因为浴火重生，现在她面对着他的坦白，所有难过只是为了过去的自己，而对他的痛苦，她终于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了。
……
周聿琛的病情在迅速恶化。
撑着上了两天班，白天吃药，晚上输液，咳嗽的症状没有好转，依然时不时发烧，到了周末去医院，被判定为肺炎。
他不得不住院治疗。
人在医院，但休息的时间还是很有限，电脑被带到病房，用于远程处理工作，徐思博在医院和公司之间来回跑，给他送文件。
这消息隔周自然就在总裁办传开了。
苏妩也听说了，但是没什么反应。
午饭时，何楠问她：“我们组长说下午去医院找周总说点儿工作上的事，顺便看看周总，喊我一起去，你去不去？”
苏妩直接摇头，果断拒绝。
何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对周总是有什么意见吗？”
苏妩说：“没有啊。”
“那他好歹也是为了去找你才生病的，而且现在还病得这么重……”何楠欲言又止，总觉得苏妩这样子对待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显得实在太过冷漠了。
总裁办的人这都是组织第二次探望周聿琛了，苏妩还是不肯去。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上次我们在镇上去医院看周总的时候，周总后来还特意和我问你的事了，问你有没有生气什么的……他好像还挺关心你的，而且我本来以为他放过陆悠悠了，但其实回来之后他还是为你出气了，变相处分了陆悠悠。”
何楠努力将话说得很含蓄，之前总裁办有人猜测苏妩和周聿琛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猫腻，但上周苏妩被季瑾年送来上班的消息传开，那些关于苏妩和周聿琛的说法就好像都成了捕风捉影的谣言。
她本来觉得周聿琛对苏妩有点意思，但现在这个情况，她也说不准了，毕竟周聿琛身居高位，就是对苏妩真的有好感，也未必会降低姿态追求一个和男朋友感情稳定的女员工。
苏妩笑了笑说：“他不是关心我，他是总裁，担着责任的，就算出事的是别人也一样，再说陆悠悠这种人，不服从管理，害的是大家，差点坏了恒盛名声，他当然不会放过。”
何楠觉得，和苏妩真是说不通。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其实觉得苏妩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挺无情的。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下午乖乖地跟着组长去医院看望周聿琛，没想到等要走的时候，她又一次单独被周聿琛留了下来。
周聿琛先问她，苏妩最近状态如何。
何楠一时间没明白，“挺好的啊……她的感冒好得很快，没影响工作，而且上周末的时候就没有再吃药了。”
周聿琛沉默下来。
何楠窥着大领导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领导对自己的回答好像不是很满意。
很久，周聿琛又问：“她和她男朋友最近很好吗？”
何楠总算明白过来。
周聿琛这是刺探敌情来了。
她其实挺惊讶的，之前虽然觉察出周聿琛对苏妩有想法，但是没有想到他如今就连掩饰的意思都没了。
这话几乎可以算是很明白了，一点弯子都不绕，也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周聿琛这样身份地位的男人，会这样苦恋一个自己手下有男朋友的女员工，她觉得还挺不可思议的。
她脑中斟酌了下，才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不经常和我说她男朋友的事。”
周聿琛话都问到这一步了，俨然是打算破罐子破摔，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同居了吗？”
何楠愣在原地，隔了几秒，才挠挠头，“她没说啊，而且上周五下班之后我们去逛街，后来她回家走的还是原先的路，应该是回她之前租的那个房子去了……不过她好像偶尔会在她男朋友那边留宿，上周有一天早上就是她男朋友开车送她来上班的。”
留宿。
周聿琛脑中反复地咀嚼这两个字，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留宿的话，他们会做什么？他可不认为交往中的男女还能盖着被子聊天。
他觉得，心口像是被冻结了，似乎就连血液似乎都无法畅通流动，他要很努力地克制，让自己不要去设想苏妩和季瑾年在一起的情形。
何楠表情复杂，纠结片刻，迟疑着说：“周总……其实，今天早上，我有问苏妩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过来探望你。”
周聿琛微怔，旋即，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她不会来。”
他知道的，那女人一向没心没肺，现在得知了他的过去，对他似乎已经彻底丧失兴趣，又怎么会来看望他？
何楠闻言有些愣。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周聿琛这样的表情，毕竟是公司的大领导，这个男人一贯看起来都很强势，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让她觉得，他此时有些鲜见的脆弱。
加上他苍白的，略显憔悴的面容，真是有一种跌落神坛的感觉。
倒不是幻灭，这样的周聿琛，其实更像是一个有情绪的人了，而不是大家口中那个冷冰冰的笑面虎。
就连她看着都有点心软，于是她忍不住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觉得，有些事，强求不来，放手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周聿琛默了默，然后垂眼道：“我也只是问问，了解下她现在的情况。”
等何楠走了，周聿琛想，他现在，也就只能问问了。
从那一晚的谈话之后，他至今没有和苏妩再单独见过面，在公司里的碰面也只有两回，每次他和她身边都有别人，并不适合说话。
他想，也真是荒唐……
最开始，是她带着目的接近他，蓄意勾引，他对她百般防备，甚至一度想要将她赶出恒盛，可事到如今，她洒脱转身，倒是他拖泥带水，迟迟不能释怀。
上次她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喜欢与否都不重要，她想要的，他根本给不了。
她确实不是恋爱脑，在感情的事上，她显然比他更擅长权衡利弊，当断则断，最终反受其乱的人，居然是他。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心绪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始终无法平静，可他的自尊又不容许他再去找她。
这一晚，周聿琛很早就吞下片安定睡了。
他的感冒持续恶化，和睡眠有脱不开的关系，因为从苏妩之前离开病房的那天起，他就开始陷入严重的失眠。
整夜无法合眼，脑中一时是苏妩冷漠的表情和话语，一时又是他在四年前的法庭上，看到的沈意辞。
苏妩那些话，太尖锐，彻彻底底地撕开了他的伤口，让溃烂的血肉也暴露出来，他都无法再掩饰自己那些阴暗面，曾经笼罩着他的沉重的内疚感又都回来了。
他住院的第二天，医生开始给他开安定。
安定让他勉强可以入睡，但不过两三个小时，又会被噩梦惊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这一晚，他的梦境却异常温馨。
他梦到了截然不同的结局，他和霍易扬放弃了计划，然后他和沈意辞结了婚。
沈意辞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女孩，长得像她，非常可爱。
而他，没有成为什么功名显赫的大总裁，不过却也通过一些小项目让恒盛顺利运营，公司不大，他没有那么多业务，不用加班，每天下班回家，屋子里就飘着饭香，那是沈意辞在厨房忙活。
女儿会跑出来迎接他，喊他爸爸。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去抱女儿的时候，小姑娘却忽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的手扑了空，茫然地四下寻找，最后却只看到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沈意辞。
他想问沈意辞，女儿去了哪里，可他忽然想起，女儿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根本没来得及取名字。
在取名字之前，那个孩子就不存在了，他像是硬生生被扯回了现实，无措地看着沈意辞，听见她终于开口。
“周聿琛，都是你害的，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周聿琛从噩梦中再次被惊醒，恍然睁眼起身，背脊一层冷汗，他抬手捂住脸，却发现，脸颊一片湿凉。
黑暗中的单人病房里，他喘着气，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很久才停歇，喉咙像是撕裂一样地痛。
还好陪护已经被打发走，他此刻的脆弱才不至于暴露得彻底。
曾经有过的念头又浮现在心头，他想，他是不配的。
这世上唯一最爱他的那个人，被他害死了，这样的他，原本就不配去爱任何人，也不配奢望别人的爱，苏妩不爱他，那也是当然的，不会有人爱他。
他孤独终老是理所应当的。
曾经，他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了孑然一人的几年，却在遇到苏妩之后，逐渐忘记了这些。
但现在，拜苏妩那些话所赐，他又都想起来了。
他活该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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