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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都果然回家很晚，她睡着又被吵醒了。
睁开眼，房间里黑黑的，门半开着。
他借着客厅的光，正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
婚礼有两场，第一场在海城，第二场在北城，所以他们得千里迢迢奔海城去。
方子都忙完工作，回家还要收拾两人去海城的行李。
向岚翻身，黑暗里看着他。
他轻声问，“吵着你了？”
去海城要带的东西太多了，收拾出足足三个大皮箱。
向岚撅了撅嘴，有些委屈，又有点心疼他，“你工作那么忙，又要照顾我，还要收拾行李，会不会很累？”
方子都笑，“安排妥当的话，怎么会累？”
他脑中有决策，身体能行动，一件件事做过去，总能完成得七七八八。
向岚伸手，半边身体在床外，挂在他胳膊上问，“会不会嫌我没用？”
虽然她怀孕了，但除了自己穿衣吃饭和很不费力的随手活外，几乎什么都不干。
无异于废人。
方子都诧异，最近明明很快乐的人，怎么突然不快乐了？
看来，孕激素果然厉害，能左右人的情绪。
他柔声道，“我看见你就很高兴。”
向岚还是不甘心，“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却没有回报，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牺牲——”
牺牲，这真不是个好词。
李行达为了印证自己的观点，用了身边的无数事例。
某教授，科研成果喜人，但是用长年累月驻扎实验室换来的。他的妻子仿佛守寡，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照顾双方老人，一个人安排家庭事务，一个人去医院。明明两个人的家，却缺了一半，而代价是不到五十的妻子满头白发和肝癌早期。
某教授，行业大拿，除了完成教学任务就是全世界各地飞行。为了配合他事业发展，他的家庭跟着他辗转，三年国内，两年美国，四年欧洲，一年澳洲。妻子没办法拥有固定的工作，孩子们也经常更换学校，交不到长期的朋友。
又是某教授——
向岚非常粗暴地打断了他，可他坚持道，“一流的学者，几乎都是这样在生活。”
他说方子都的简历完美，论文出色，被国内顶尖大学的顶尖院士看上，那么瞄准的必然是一流科学家的目标。
可一流科学家的妻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除了工作的忙碌，生活的不稳定外，还面临无数诱惑。
因为想成为一流科学家妻子的人也非常多——
方子都现在新婚，也许不会做让向岚失望的事，可当时间往后推延，新鲜感丧失，而他又想起为她放弃过的一切——
向岚根本不需要他来多嘴，她从小在刘南阳口中听够了北城大教授们的各种绯闻八卦。
也听够了某些教授们抛弃糟糠妻的糟糕理由，牺牲当然是其中一个理由。
她转身就走。
可李行达追上来道，“我和他不一样。”
如果向岚在方子都那里得不到想要的，那他可以给。
他发誓，会努力自强，永远不牺牲她，会让她自由地享受和婚前一样的生活，无论精神还是物质。
所以，如果她对方子都失望了，可以选他。
向岚记他的好，本不想口出恶言，但那一刻根本忍不住，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她愤怒过头，没有控制声音，差点吼破了喉咙。
她说，“方子都比你纯粹百倍，你连他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你是全世界首富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行达绝望的脸，是她当时的成就感。
可骂架赢了，心中还是留下阴影。
向岚又小心地问方子都，“你为我回国，会不会牺牲太大了？”
当时只想着得到他了，能结婚了，完全没想到他因此失去了什么。
现在清醒了，忍不住恐慌。
方子都会不会真有觉得不值的一天？
她抬起眼睛，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可他站在背光的阴影里，什么也看不见。
忍不住垂下头。
须臾，方子都奇怪道，“向岚，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向岚摇头，不想说。
她想用事实证明，李行达对方子都的妄言都是错的。
他不会后悔，他不会牺牲她，他更不会阻止她做任何生活和工作上的选择。
所以，她更加用力抱着他，“没有，就是突然做噩梦你不要我了。”
方子都低头亲亲她，“我没那样的想法，毕竟都是自己的选择。你也别多想，轻轻松松地，等着参加咱们的婚礼就行。”
既然选择，就不存在后悔。
向岚没办法在短短几天内决定好做什么来解决这问题，林励又撞枪口上了。
当时，她被海城的婚礼耗干了精神。
长时间的高铁，早五点就被叫醒，两三个小时的妆发后，又被双方父母拉酒店门口去迎接宾客。
无穷无尽的亲戚和客人们，千千万琐碎的小事。
向岚被累得差点直不起腰，向方子都抱怨了三次，“北城的婚礼咱们跑吧！”
方子都心疼得不得了，几乎把所有事都接了过去。
好不容易办完海城的婚礼，拿着装满包包的礼金返回北城，结果又是一场更加盛大的婚礼。
这次来的就不仅是亲戚和朋友了，还有生意上的伙伴们以及方子都实验室的同仁。
自然有林励。
向岚很累，在新娘休息室吃东西补充体力。
林励带了礼物来恭喜她，“你好啊，新娘子——”
来的都是客。
向岚不是小气的人，再说了，方子都的行为早就证明了是林励单方面对他妄想而已。
她没必要对手下败将穷追猛打，显得毫无风度。
就提起精神，笑道，“谢谢。”
很愉快地接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林励没有立刻离开，找了向岚身边的凳子坐下，陪她聊天打发时间。
向岚将盘子里干净的食物分出去一半，问她，“要吃吗？”
距离开席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先垫垫肚子。
林励摇头，“不用，谢谢。”
向岚玩笑道，“林姐是直接的人，就不用对我太客气啊！”
两人第一次真人见面的谈话，可算不上委婉。
林励就笑，“你看起来有点累，但是精神很好。”
向岚点头，“累确实累，烦确实烦，但还是高兴的。”
因为有很多人帮忙。
父母，兄嫂，方子都和他的父母，还有邓一帆和别的朋友们。
他们都很贴心，甚至为了不烦她，都不怎么往这休息室带入。
也因此，她才能悠闲地坐在这里吃东西，和林励聊天。
她直爽道，“方子都承担了更多。”
林励认可她的话，“确实。”
忙来忙去，无论是宴会厅的布置还是婚礼流程，又或是迎接客人和安排座位。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状态。
毕竟以往的他，将这些事统统看作没有效率的杂事，绝不可能为此耗费时间，更不可能用这么好的态度去完成。
她有些随意道，“咱们整个实验室，都停下来等他。”
向岚好奇，“他这么厉害吗？”
林励笑，“他没告诉过你吗？”
北城大为了招揽方子都，开出比美国更好的条件，承诺之一就是建设一个以他为主导的实验室。
目前预备的几个项目，方子都是核心。
向岚摇头，方子都内心骄傲，言语中无意识的凡尔赛能气死人，但从不刻意自夸。
向家人只知道他很厉害，但不知道他厉害到这样的程度。
林励便顺着话题聊下去，“不过，大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后会继续等吧。”
向岚表情疑惑。
林励视线扫向她腰部，婚纱繁复的蕾丝下，是微微凸起的小腹。
那里有个孩子。
向岚眨眼，“你的意思，我和孩子会耽误他？”
林励没有点头，但委婉道，“他很重视你们，后续的婚检和育儿肯定会参与还很多，自然耗费时间。”
向岚觉得味道不对了，这林励虽然在笑，说话也心平气和，但怎么听怎么怪。
一个人，只要有了家庭，自然要承担责任。
负责的体现之一，便是将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家人身上。
怎么林励有隐约的指责？
仿佛是向岚狠狠拖累了方子都！
向岚因为李行达胡说八道的火还没下去，也憋着劲要出气，就不再忍了。
她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点心，“怎样才不会耽误你们呢？”
林励从这客气里听出了锋芒，但没有退缩的意思，继续笑道，“在美国的时候吧，咱们的作息比较一致。一般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半之前进实验室，晚上熬到十二点或凌晨也是常有的事。”
就不再说了。
可意思很明白，是向方子都保持这样的节奏。
向岚自然听懂了，这何止是要方子都去工作？
根本是要他丧偶，无子女后代，最好是没有情感需求的机器人。
她故意道，“一个人的时候好办，有家庭孩子就不好处理了吧？不说国内，就美国，正常的家庭也要求夫妻双方参与育儿。”
不要忽悠她不知道美国的主流价值！
可林励笑得更开心了，点头道，“确实，所以蛮多教授的另一半承担了主要的家庭责任。他们虽然没有咱们这边军功章有你一半的说法，但尊重另一半的付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两个人都不顾家。当然，不是强迫谁牺牲，只是自然而然的选择。选择这样的配偶，就是选择这样的生活。”
呵，又是牺牲。
向岚的眼睛变冷了。
林励的话说得比李行达好听多了，但包装之下的意思更恶毒。
她笑了，慢慢道，“这么说起来，要林姐选了个这样的爱人，也舍得放弃外面的成就回归家庭了？”
林励点头，“我选择，我接受叻。”
向岚呼出一口气，“我小舅，就是美院的刘南阳教授，给我讲过一个八卦。说计院有位教授，手上好多专利，也申请到很多项目，虽然比不上院士老先生们，但也排得上号。”
有专利，有项目，就代表有资金和资源。
可以指导论文，可以推荐工作，可以合作项目。
总之，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名和利自然滚滚而来。
本来其貌不扬的人，变得极其受欢迎起来。
刚开始他还能把持得住，可架不住前赴后继的女合作商，女同事或女学生。
总之，犯错误了。
这不是什么奇事，奇的是令他犯错的，并不是什么庸人，而是年轻漂亮的女学者。
向岚听这八卦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是女学者，智商和学识都有，怎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难道真是智性恋，不在乎外表吗？
是为科学献身？
可她亲眼去看过，不客气地说，那位教授的长相和他人品一般恶劣。
向岚看着林励道，“林姐，你知道我小舅是怎么说的吗？”
林励没回答。
向岚直接说了答案，“他说，聪明分大小，智慧分高低。大学里有九流的教书匠，更有一流的学者和科学家。谁都想当一流，但智商和天赋这东西不讲公平的。所以有些人啊，自己做不成一流，便不惜一切代价和一流。要么做学生，要么做伙伴，要么——”
她锋锐道，“做情人。”
林励抿唇，目光微微一沉。
向岚天真无邪道，“林姐这么漂亮，学历那么厉害，学术成果也很好吧？肯定比我更理解那位女学者的选择吧？”
她凑近了看她的眼睛，“方子都以前说你讨厌他的个性，他这人有点骄傲，不背后说人，但既然这样说，你肯定对他的性格很不满吧？”
又笑着问，“这么不喜欢还要靠近，是不是因为他很厉害？难道他有一流的潜质？”
最后道，“那林姐呢？算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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