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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哈欠不停，一手支着脑袋倚在桌子上，有人歪歪扭扭斜躺在座椅上，甚至如果不说那是个人，姜明烟会以为谁把假人模型摆在上面。
总得来说，这一周他们已经见过很多女演员，大家都很累了，审美疲劳了。就连丁导都把自己整个人乱糟糟地窝在布艺座椅上。
看到她和小魏子从外面进来，才略微抬下眼皮，两根手指曲起放在桌上。
咚咚两声，示意大家打起精神。
一行人如同反应迟钝的僵尸疲惫而沉重地抬起头。
然后，姜明烟看到了对面人眼中的顾虑。
丁元一确实也有顾虑，倒不是他不能力排众议选择姜明烟演玉姑娘，而是姜明烟外形合适，足够惊艳，但又有些太浓烈了。
这样的人会让他想到火山上暴烈的岩浆，或是漫天流星坠下时最耀眼美丽的那抹尾焰，美得热烈又攻击性十足，却不是命运多舛的玉姑娘。
说白了，角色是复杂的多面体，并非流于纸面的一段文字。
丁元一很怕姜明烟演不出玉姑娘光鲜背后的凄苦。
但不管怎么说，在看到姜明烟的第一眼，丁元一觉得玉姑娘非她不可，所以才特意拜托维安帮忙联络姜明烟。
至于演技这玩意儿，实在不行……就靠打光吧？丁元一头一次内心万分挣扎地想。
总编剧八角和副导演等人也看到了姜明烟。
“……有点过于好看了。”副导演审视着姜明烟，摩擦着下巴寻思，其他演员是不够好看，而她则是超过了好看的那个限度。
随即把手放在桌上的资料上，准备翻一下她的履历。
却发现没有资料，姜明烟明显是被导演临时叫来的。
“你傻啦？”八角注意到副导演的动作，说：“这是姜明烟，她的履历还用得着看？”
的确不用，姜明烟的资料还没有绯闻来得复杂，前两年拍过几部商业偶像片，业内众所周知，偶像剧不需要演技，好看就够了。
一旁的指导老师皱眉：“丁导怎么把她叫来了……她不是风险艺人吗……”
众人窃窃私语后一阵默然。
显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姜明烟是风险艺人，搞不好拍摄进行到一半又捅出什么篓子，让大家时间成本白搭进去。
而且就算她对此澄清了，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年头谁信澄清。
以至于别说打起精神了，一行人仿佛已经进入了某种清心寡欲的贤者时间。
小魏子双手自然垂落，毕恭毕敬候在一旁。
进来前，娘娘叫他好好看，好好学，小魏子自然唯命是从，目光梭巡着把这帮导演编剧们浑身上下刮了个遍……就是这帮人让他家娘娘扮演花魁？
“需要准备的时间吗？”丁元一开口问，眼神是严格锐利的，像把姜明烟从头到尾都挑剔了一遍。
姜明烟目光动了动，“不用。”
“那就直接开始吧。”丁元一沉吟：“要给你拿剧本吗？”
“不用。”姜明烟第二次这样回答。
众人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来的路上我已经背下来了。”
八角推了下眼镜，讶异地看了眼姜明烟，作为编剧她当然知道玉姑娘的台词有多少。
众人不抱期待地稍微打起来了点精神。
但前面已经有女演员演过高潮片段了，副导演情绪被消耗得厉害，大概就是整个人都要看麻了，他不知道姜明烟要演哪段，只希望不要是陪同男女主探案的那一段了，他已经不想再当工具人上去搭戏。
一双双眼睛望过去。
姜明烟长发原本束在脑后。
但从镜头对准她的那一刻——
倏地，只见她把发绳一扯，漆黑长发如悬瀑般坠了下去。
“阿翠，我是六岁那年被爹爹卖进来的，你问多少钱呀？一锭银子呢！”
她面对镜头，眉梢微压，目光含着柔媚的情韵。
所有人都忍不住微微坐正身体，眼睛发直地盯着前面。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哪个情节，是玉姑娘出嫁前夕、遇到男女主之前，自我剖白的那一段。
很少有演员选这段，因为这段情绪太平，不抓人眼球。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想，错了，一舞倾城的玉姑娘，怎么会不抓人眼球？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年隆冬，外面下着大雪，天很冷，爹爹将我推进这栋暖楼中，他告诉我家里穷，养不起我了。”
她身体侧着，像是坐在梳妆台前，手持玉质梳蓖对着昏黄铜镜，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理着那头柔亮的长发，笑笑又说：“但是爹爹说，等着过两年，等日子好起来，他们一定会来接我。”
可是一年，两年，三年……
十二年。
原本面黄肌瘦的女孩遭遇了客人的刁难，同楼人的排挤，在无数磨难下成长起来。
“第十二年，他们来了，他们说赚了大钱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说要接我回家，他们说他们很爱我。”铜镜映出玉姑娘眸中奇异的光彩。
因为就在嫁人前一天她才知道，他们说出口的话都是骗人的，只是后生的弟弟被宠得顽劣极了，得罪了当地的豪绅，那豪绅不知从哪听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扬言要把弟弟剥了人皮做天灯，除非她嫁过去。
所以为了弟弟，父母舍弃颜面，对她又是哄又是宠，让她为那难得的亲情动容，自愿一抬小轿成为豪绅的玉夫人。
“可你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的？他们说一个勾栏院的女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玉姑娘轻声慢语，听在所有人耳中，都如黄鹂鸟的歌喉那样轻灵动听。
她眼中没有泪，表情没有悲伤，但一种巨大的悲怆没来由地攥住众人的心，为活在封建时代，一生命运凄苦无依，如同水中浮萍的玉姑娘感到悲哀。
凝结的空气中，玉姑娘慢慢攥紧玉梳。
“他们把我卖了两次……”
“两次……”说着她笑起来。
“楼里的姐姐告诉我，堕入风尘第一课，就是要忘却过往，因为那是淬了毒的杀人剑、不见血的割喉刀。但阿翠，阿翠，你知道我从前的名字吗？”
她粉颊杏眸，舌如灿莲，回眸笑的时候，使阿翠眼中猛然涌上一股酸楚。
“我叫招娣。”
玉姑娘妙目映出昏黄的烛色，烛光在跳动，星星点点，犹如天火。
她笑着感叹：“原来打从一开始，就没人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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