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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转过一层，她来到楼梯转折平台，才发现上方的楼梯尽头，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正站在消防通道门口。
对方有一头沧桑的白发，和与之并不相符的威严硬朗的面孔。
姜明烟不在意地瞥去一眼，却一下愣住了。
只听到中年人嗓音沉沉，像是唤自家淘气的小女儿，叹息般唤了声：“明烟。”
“您也穿了？”姜明烟抬着眼睛，半晌倒是笑了，“爹。”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姜明烟不是没有探究过自己是否有家人。
然而她是自立门户，户主是她本人，手机上的联络人也没有“爸妈”这样备注，在网上一搜，更是毫无相关信息。
后来事情太多，姜明烟就渐渐把这件事搁下了。
直到现在看到姜将军，姜明烟才终于发现自己爹也穿了，不过这段时间经历了朝臣们的洗礼，她心情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父女间痛哭流涕相拥在一起？
不存在的。
姜明烟入宫数年，不至于和姜将军的感情就这样淡了，只是性格使然，父女俩都不是那种喜欢把关爱表达出来的类型。
在姜将军的目光下，她笑着往上走。
姜明烟原以为，她只有见到那个凶手才会刺激记忆恢复。
却没想到，从见到姜将军第一眼，到刚刚踩上楼梯的第一层台阶，脑海中突然闪现了过去的画面。
那些早已被强制忘却的，很久很久以前的痛苦又温柔的过去。
*
姜明烟一直认为自己是有娘亲的。
当然，人都是有爹娘的。
尽管她已经记不清娘亲的模样，尽管那双温柔的手在很早前就失去了温度，但她曾经确实是有娘的，还记得待在娘怀里的时候，温暖的就像是回到了襁褓时期。
那份源自母亲的温柔安定，足以抵御外界的风雪，足以抵御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像在心外铸就了无坚不摧的一道墙，世间万物都无法伤到她。直到……娘死了。
娘在死前其实已经有了预兆。
她身体一直不好，她们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搬过好几次家，在那个时代，独自带着孩子的女性独木难支，更别说娘有着漂亮的脸，温柔的性格和一双无力的手，总有男人过来骚扰她们。于是娘只好带着她从一个村落搬到另一个村落。
第不知道几次咳出血，娘脊背伶仃地支在门旁，把手帕藏在身后，摸着刚从门外进来的她的脸，温和地问：“烟烟，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如果有人欺负她，她们就又要搬家了，这是一个遍地寒的隆冬，娘的身体无法经受再一次的奔波。小明烟于是睁着大眼睛，声音轻轻的，“没有，没有的。”
其实是有的。
大多数村落都很排斥外来的人，他们圈地而居，数代都不与外界通婚，以至于老人迟钝昏庸、壮年野蛮愚昧、少年因无知而残忍，他们像是群居的狼，对着新入狼圈的弱者虎视眈眈，指指点点。
但是明烟不怕，她有娘亲。
“别害怕。”娘咽下喉间的血，捧着她的脸说：“再等等，很快，很快你爹就能回来了。”
“没关系。”明烟仰着脸，“有娘就足够了。”
“可是你也有爹呀，烟烟的爹爹很厉害的，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以后一定会骑着最威风的大马，回来接我们。”
娘不止一次讲过爹的故事，在明烟刚出生后，爹就从军了，为了建功立业，也为了在征战中保护万民。等打了胜仗以后，一定会回来带她们锦衣归乡。
但明烟对此早已不抱希望，因为去年、前年、前前年，娘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她都七岁了，爹还没有回来。
娘的身体做不了重活，所以会用粗麻编织一些东西，明烟提着编织物去换食物。然而娘熬红了双眼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东西，可能只能换一点食物。
当篮子里漂亮的编织物变成粗糙的干粮，明烟踏上归途，途径村里唯一的私塾，她知道私塾里的那个教书先生是前几天从外面来的。
因为是男子，是有学问有力气的男子，便备受尊敬。
明烟路过的时候，正好碰到小孩们下学，他们用石头掷她的脑袋。
“滚远点，野种。”
“有娘生没爹养的。”他们这样骂她。
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在谩骂声中挺直腰背一步步回家，到了门口，笑着扬声叫了声：“娘，我回来啦！”
可次次都会在门口等她的娘，这次却没有来迎她。
明烟仿佛听到了屋内重物落地的声音，一种没来由地恐慌突然攥住她的心，篮子无知觉地就从手中掉在地上，她疯了一样拔腿往屋里跑。
嘭地一声推开掩住的大门，只见娘毫无动静地躺在地上，那总是带着一点温柔笑意的脸苍白灰暗，大片的血从嘴里流到破旧衣襟上，身旁是碎了一地的陶片，还有麻篮，而她手中抓着木针。
不远处响动了一声，一个男子慌忙逃掉的背影消失在窗口。
就像她从来不告诉娘她在外面被人骂野种，娘也没告诉明烟有男人来骚扰自己。
或许最开始只是言语调戏，可逐渐得寸进尺，直到演变成今天的强迫。
明烟不敢想象，遇到野蛮的男人,娘到底是如何奋力抗争的，桌上的陶片被打碎在地，慌乱之中她拿起木针想要刺向对方，但柔弱的女人如何能摆脱得了男人的束缚，直到被气得大口吐出鲜血，才把色急的男人吓得呆住。
明烟扑过去抱起娘的头，像是娘温柔的抱住她那样。她轻轻的喊娘，可娘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流失的温度是抓不住的风，铸就在心外的高墙嘭一下倒塌了，尘烟之中，有哪里漏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往里吹。
明烟第一次发自心底地憎恨，恨那个没用的爹。
当英雄，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可连小家都保不住，却要护千万家。
只有她能给娘报仇，只有她。
不知过了多久，七岁的她抓起地上陶片，顺着窗口外面雪地上的脚印，眼神空洞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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