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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和周憬视频，她更瘦了，透过屏幕能看到她坐在自家餐桌旁。我去阳台上跟她讲话，问她累不累，她说还好，爸爸回国帮忙了。声音轻飘飘的。我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我不知周憬对她父亲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她真的恨父亲当年抛家弃子，现在还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内心又该是什么滋味。周憬是那么爱憎分明的小孩。
“爸爸说这次回国就不走了，让我留在老家这边。”周憬一瘦大眼睛就显得更大了，黑葡萄似的，她穿浅色的衬衫，白皙的皮肤仿佛透明。我透过屏幕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想问她那工作怎么办，你的学位怎么办，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父亲身边。不过确实，没有了外公的周憬就像不系之舟，我当然不想看到她系在抛弃过她的父亲身上，可问题是，她又能系在谁身上？
我看着她陷入沉思，在问与不问之间纠结了一阵子，终究觉得自己没什么身份，毕竟她最重要的人过世我都没有去不是么。这样看来，周憬的父亲再不靠谱，也比我有谱得多，我又凭什么。
我们已经在北京停了六七天，两期的主题都没找到最合适的。俩设计师也是年轻人，被约得不胜其烦，杂志社催我们回去工作，素材看上去是攒了不少，我们互相安慰说可以带着素材回去再想，可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回到哪也改变不了我瓶颈期的事实，更何况我只是擅长拍一些灵感作，但灵感可遇不可求，甲方想要周憬的效果，本身就是不可能。徐颖姐一定能做得很出色，可他们不要徐颖姐写，我看得出她很想帮我们，但也爱莫能助。
我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很想颅骨里钻进去一些瘦小濒死的鸟儿，它们在里面迷了路，于是变得绝望而无可奈何，只好左冲右撞。明明是清晨我却突然觉得好累。其实不是突然，我知道的。
挂断和周憬的视频，我打了个电话给徐颖姐。她说话还是一贯的温柔悦耳、井井有条，我语气麻木地说起我什么都写不出来，每次聊天都这样开场，可我没有办法。徐颖姐温柔又细心地跟我说没关系，写手没有不瓶颈的，这说明在进步。可我并不在意进步与否，我只是想把淤积的东西抒发出来。徐颖姐很擅长说些温和的话，我在她安抚的语气里愈发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匮乏苍白，更可怕的是，我正逐渐失去表达的欲望，语言和文字像一条小河离我远去。
起身从阳台回到屋里时，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其实周憬回家发展也好。
又过了四五天我们返回杂志社。最终主题上还是借鉴了徐颖姐的想法，出了一套专题，我们除了递交前两期外，还给八个设计师都写了小样，甲方看了还算满意。这一趟出差对于我们四个人都不亚于地狱般的体验。太过劳累以至于小陈回去不久就递交了辞职信。聂云竹看上去最云淡风轻，但我好几次睡不着去走廊溜达看到他站在窗边抽烟。聂云竹不敢像我一样傻喝，他是摄影师，饮酒过度按快门会手抖。团队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进入瓶颈期后，他就成了工作压力最大的人。
回去之后主编给我们举办了庆功宴。饭桌上没有人真正开心除了主编本人。改组刚开始，前途未卜，一想到以后有可能面临更多这样的出差，谁还有心情庆功。
当天晚上徐颖姐有事早离席，小陈三两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痛哭，气氛有些尴尬，我跟聂云竹坐在副主陪的位置上，连对视都没有就开始举杯。我喝醉了，因为我不开心。聂云竹也不开心，他不会开心的。散席我们俩走路回住处，五月底了，风凉丝丝的吹到脸颊上，他问我周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出话。
当晚我神志不清地写下一些文字，犹如乱码，但我第二天早上删掉之前还是仔细读了一遍。寻找灵感让我对天底下所有文字都绷紧了弦。吃药会头痛跟眩晕，但不吃会失眠，事实上现在吃药也难以拯救我的失眠了。而失眠意味着焦虑一整夜，怎么样都不会好过。我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小区超市抱了一提啤酒回来，不知是不是酒劲儿激发了药效，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些睡眠。第二天我靠着咖啡提神时好歹会清醒——我宁可第二天醒来头疼，也愿意换这失去意识的几小时。
徐颖姐看到了我没命地灌咖啡，进我办公室坐了一会什么也没说，我怀疑她是否能看穿我睡前也靠酒精助眠。她打开我办公桌上的小咖啡壶看了看，“你喜欢蓝山？”
“啊？”我没想到是这句，“嗯，还行。”
“曲婷早些年写过一篇小故事，《牙买加蓝山咖啡》，你应该读过吧。当时争议很大。”徐颖姐说这些的语气很平淡，就像简单的闲谈。我曾说过大佬的闲谈相当于文化暴击，事实上正是如此。
我哑然，因为我确实读过。不过那时我还只是十岁出头的样子，争议什么的不懂，只是当成小故事读。更没想到曲婷姐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徐颖姐笑了笑，把咖啡壶扣好，“你先把稿放下歇一阵，我这有那一期的《儿童文学》，我去找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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