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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竹吃的很快,他吃完就默不作声地等着我。我吃完自己的一碗又去要了小半碗,慢吞吞的一口一口吃,其实不算好吃。真少见,我明明没什么胃口。
我俩打车去了墓园,保安叔叔给我们开门。我看着聂云竹动作轻柔地把白色的山茶别在我胸前,柔软的细腻的花瓣。他要打伞,我摇摇头。周憬喜欢下雨天。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墓园都是下雨天,到陵园扫墓,清明节到墓园看那些我只听过名字的家人,总是下雨。一把黑伞,花花绿绿的零星的伞遮住天空,把人笼在小块的颜色里。雨丝落在我的头发上,头发卷曲成眷恋的弧度,镜片上落下银白的雨痕。
周憬的葬礼很小,稀稀落落的人。有人小声交谈,也有人哭哭啼啼的。我认识的算不上多,或许大都是她中学时期的玩伴吧。周憬口中出现过一两次的父亲静静站着,看上去不显得苍老,也没有我想象中精干的贵气,只是一个静穆的背影。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我拍的,周憬穿着t恤对镜头笑着,只是变成了灰白色。她的家人最终还是选择这一张来当作她的遗像,我恍惚了片刻,想起周憬的父亲之前似乎向我询问过——他说,周憬喜欢这张。
周憬喜欢这张。我也喜欢这张。周憬的每一张照片我都喜欢,每一种样子,即便她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喜欢。
周憬的葬礼。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周憬。葬礼。两个我很喜欢的词放在一起。我在这种自虐的思索中品咋出几分凄冷的美感,像支离破碎的玻璃天鹅。
天凉,手腕垂着隐隐作痛,熟悉的痛感。我小口小口地呼吸起来。
我们从那里站着直到人群渐渐离去。周憬的父亲撑伞送了几趟,我无心琢磨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又该是什么。家人。呵。
聂云竹说走吧,我又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把衣领上的山茶花摘下来,放在刻着周憬名字的石碑前。
白山茶上落了雨,显得干净而脆弱。亮晶晶的雨珠在柔软的花瓣上滚动。我抬头和灰白的周憬相互凝望。周憬笑得好看,我也笑起来,伸手把上面落的雨水揩去,恋恋地,像抚过爱人的脸庞。
“走啦?”我喃喃地说。
墓园门口周憬的父亲把她的遗物交给我。聂云竹替我向他道谢。
坐在返回酒店的车上我才认出来,所谓的“周憬留给我的东西”,其实就是她服药自杀时留在写字台上的日记本。我指腹摩挲着侧面装订的整齐的车线,有些熟悉,周憬从十一月份就开始为我准备生日礼物。这本礼物始终没有送到我手里,我以为她放弃了,原来她还留着。
我心像是被钝刀慢条斯理地研磨过几回。
我拒绝了聂云竹要陪我待一会的好意,进房间后关上门,抬手看了一眼表,没看清到底是几点。
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坐了一阵,倚着靠枕,说不上睡着还是没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打开灯。
有点饿,酒店房间有冰箱,我打开翻了翻,拿了个西红柿进厨房洗干净,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
手腕还是疼,莫名其妙的,连带着小臂,血管突突跳着,如影随形的钝痛。我换到右手拿柿子。
走到书桌旁我突然迷惑,因为发现左手拿了水果刀。我深思熟虑了半天拿它的原因,总觉得西红柿没有削皮的必要。我咬了一口。紧接着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是把水果刀放在书桌上看周憬的礼物,还是放回厨房去。
我在这两个选项里犹豫了好半天,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把那本周憬自己装订的本子平摊开在流理台上,换到左手拿西红柿,腾出右手来翻看。周憬贴了很多照片,写了很多话。我嘴角弯了弯。能看出来周憬为了挽回我们的友谊付出了最大努力。她记录的时候平铺直叙,但是很有意思。零星的淡淡的趣味。
我咬一口柿子,冰冰凉凉的浅红色汁水顺着左手腕流下来,蜿蜒成浅浅的河流,滴落在瓷砖地上。
我读得极快。周憬提到我们经常去的蛋糕店和买饰品的小店,她仿佛又把这些地方走了一遍,在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我觉得可悲,替周憬可悲也替自己可悲,聪明的周憬不会不知道,当一段关系已经沦落到一方不得不翻找记忆来乞求另一方宽恕时,这段关系大概率也没有什么回转的希望了,我不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这些地方、写下这些东西。所以她最后选择了这样离开吗?睡美人最后睡着了,她也睡着了,没有留给我什么反悔的余地。
我慢条斯理地啃着柿子,红色的果汁在地上积了小小一滩。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赤着脚。
周憬的回忆在去年冬天戛然而止。我想了想,打那之后我们好像经常争执,分歧越来越明显,我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可能周憬也没什么想写的了吧。我开始隐隐约约的后悔,不该跟她说那句话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为人利用,也不该对昔日的朋友说这么针锋相对的话。
我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一个西红柿正好吃完。我转身把剩下的一块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洗了洗手把本子合上,准备装回包里。
可是我突然停住,像发条玩偶卡住了内部的齿条。
我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周憬的熟悉的笔迹。我一时哑然,紧接着视线模糊起来,手疼得厉害,几乎要拿不住本子。
我两步回到流理台前,撑在水池边干呕起来。眼泪狠狠砸进水池里,手腕剧烈地抽疼着,像被锯子割在骨肉上,我用力喘息了几个回合,像要把心呕出来。
我原本那么多不甘心,我想尽办法让自己以为我只是她眼里的工具,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归咎到遇人不淑上,此刻却又都卷土重来了。但凡她解释一句,我都会后悔自己没有信任她。可是她没有。她没有。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恨她。
最后一页只写了三个字,她写的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道歉?我的心窝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整个抽痛成瑟缩的一团。痛意和恨意在我肺里滚烫地沸腾起来,将我溺毙在里面。
隐隐约约我听见敲门声,然后聂云竹出现在我身边。我用茫然的泪眼看他怒火中烧地吼我,除了“楚恬”两个字我什么也听不懂。
聂云竹把墙上挂着的装饰丝巾缠在我手腕上狠狠打了个结,疼得我差点哭出声来。我在他背上缩成一团,终于听清他在骂我傻逼,我想说聂云竹你闲的没事干,忽然我看见蓝色的山被一团流火淹没,流淌成狼藉的肮脏,把聂云竹白色的衬衣沾染成猩红的一团。
从那以后我又花了好多年,才重新学会开口说话。
然后呢?
然后?
我抬头看对面的小姑娘,服务员这时恰好把咖啡端上来。工作室新招的实习生,一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水灵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我,眉心颦起,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我没听懂,我问她:什么然后?
小姑娘,也就是你,你的眼睛眨了眨,欲言又止的样子。踟蹰了片刻,换了种问法,“那、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我沉吟着,伸手把装杯子的瓷碟端到自己面前,又想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我说:“我一向不太习惯和太过漂亮的姑娘打交道,因为觉得她们身上有种我看不透的聪明。”
你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我,好像在等待下文。
我摇了摇头,捏住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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