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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佳！
我在办公室给你写这封信，时间真快，这一年又要过完了，你今年要去哪过春节呢?好久没有你的音讯，不知你最近怎么样。冬天冷，你记得少吹风，出门穿厚外套。
我最近总会想起我们之前散步的那条路。我当时忘记给你说，那条小路是初中生上学的一条捷径，一到早晨七点中午两点，狭窄的路上全都是逆行的蓝白校服，我回来的第二年才掌握了这个规律，尽可能避开上下学的时间。昨天妈妈说想吃学校对面的鸡排，我下意识又要绕路，才发现初中生们已经放寒假了。
我是不爱跟人谈起那段日子的，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忘得差不多。明年表妹要念初中，打算在这里就读，因为是重点中学，伯伯一家都搬到老城区，在学校对面租房子。妈妈说一想起来这所学校居然能发生这样的事，真不愿意让自家孩子再踏进校门半步。我就笑，我说天底下的学校都是一样的，学生也大差不差，只是我不太幸运。你知道我有多不幸。
周憬，你该知道，我能活到现在并不是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历尽了艰难坎坷也不为过。人一旦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我拥有着再怎么柔软的内核，也都没有用武之地了。所以我深刻地知道我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倨傲、沉默、虚张声势，百般的不讨喜，像一块辗不碎压不烂的坚果。可是周憬，我没给你说过这些，但是即便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仅剩的那一小点儿柔软究竟留给了谁，你也应该知道的。
上次一起回州城，你提前回去了，很多事情没看到。你心善，我知道你牵挂我，现在可以一一讲给你听了。
我知道你担心邓老师，那次一别之后他动了一场手术，成功了，不过癌症这东西你知道的，去年他还是没撑住走了。
还有我的姐姐，她前年当上主任，比之前还忙一百倍。妈妈老是催她要孩子，她性子本来就急，没忍住就和妈妈吵了一架，连中秋节都没回家。但她还是听话了，怀孩子很辛苦，好在今年年后就能卸货了。姥爷找人给查了查，听说是男孩。都说脾气大容易生男孩，我看确实。
妈妈前两年就跟单位申请退休了，现在回到州城跟我一起住。她做饭还和以前一样好吃。有时候我值晚自习来不及吃饭，她就骑着电动车来给我送饭。我劝她好几回，觉得路滑不安全，她还是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至于我么。我辗转各地治疗了一段时间，又搁家休养了半年，今年才托舅舅的关系给自己找了工作，现在在州城一中教语文。忙得要死，州城的高中你知道的，真的忙得要死。
当时我没陪你一起去。并不是有意要留你一个人在医院，其实是因为我也生病了。等我真正能出院活动之后，距离他们把你带走已经过去了两周，没人跟我说你的消息，我也没敢打听就稀里糊涂被接回了老家。我不敢打听。我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但骨子里什么都要怕，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害怕。后来我曾经试图回去找你，你猜怎么着？刚走进小区我就受不了了。医生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再敢这样自虐就把我关精神病院一辈子。粥粥，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找你怎么能算自虐。
之前我们一起看电影，伍尔夫的传记，你说为什么跟你看的《达洛维夫人》情节不一样。其实和我看的也不一样，我看到的版本里，查理没有疯，萨利也没有陪在她身边，但不论如何伍尔夫还是死了。电影里有一句台词不知你记不记得——「idon’tthinktwopeoplecouldhavebeenhappierthanwehavebeen.」是查理跳楼前说的，但事实上，那是伍尔夫写给丈夫的绝笔信。文采斐然的人们把这句话翻译成「我相信这世上再无爱侣能如我们一般幸福。」事实上，周憬，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的。
金庸的书里有这样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所以人越幸福越不容易长久，一开始走得太高后面就全是下坡路。这个道理你我都很明白。我已经准备好这样走下去了，你觉得呢？我的痛苦说白了都与你无关，但幸福却全然来源于你。真好，我想想都嫉妒得快要发疯。要是我那时一无所有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只有你。
我相信这世上再无爱侣能如我们一般幸福。这世上再没有哪个楚恬，能拥有和你一起共度那般快乐的时光。周憬，时至今日我终于敢向你承认我曾经拥有的幸福。
我一直有认真配合治疗，你可以放心了——如果你还牵挂我——如今情况越来越好，正在慢慢的停药。只是有时候还是会突然失语，不太耽误生活，医生说很正常。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坦率一些，会不会你我都不必面对这些抉择。我很想后悔，但是我只能心甘情愿。
我记得有一句话，不知道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彼时的我还很年幼，一切的一切包括那些屈辱包括糟糕的人际关系和郁躁症，都还离我很远很远。后来我吃了太多药，让我忘掉很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却记着，它并不恰当，但我想对你说。在我甫一遇见你时，我就该对你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是我不喜欢别人的理由。」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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