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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我一向不喜胭脂之类的东西，可毕竟是如此喜庆的日子，何况这也关乎华家的脸面，我在装束上自然是半分马虎不得。
古铜镜里映出我略微圆的脸，刚刚洗过的脸此刻看起来很是清秀。
晚来轻轻走进来，站在我的身后，拿起桌上的黑檀木梳轻柔梳起我的丝发。
我的目光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暗蓝的天空闪着莹莹的白光，是即将天亮的先兆。窗外放置一盆兰草，叶子青翠，有细微的花朵缀在柔嫩的茎上，黄色的花朵淡雅迷人，甚是好看。
我和晚来安安静静的，她忙着手上的动作，我却是想着寺吟今日会是和样子。
我晃神之际，晚来已梳好了发髻。
她开口说：“小姐，这是朝云近香髻。晚来觉着很适合小姐，没想到这样一看果真是好看。”
我看了眼铜镜，赞同道：“确实还不错。”
晚来梳好了发髻，便要来为我抹妆。
我端正坐在梳妆台前，叮嘱她：“晚来，少给我抹点脂粉，你知道我不喜欢那味儿。”晚来笑着应是。
我闭上眼，任由晚来在我的脸上折腾。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明，淡白色的天空看着极为顺眼。时而有几只鸟儿在天边盘旋，划过一道弧线。
晚来放下胭脂，满意地说：“小姐，快看看。”
我得目光回到铜镜，用石墨描勒出的修长的眉，眉心处是一朵淡雅黄银花钿，眼眸处只是轻轻撒了点粉，唇上淡淡涂抹，几乎和平日里的颜色一模一样，整张脸看起来比往日白透，看着却也是素净。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晚来，画的不错。”
由于刚刚洗漱完毕，身上还有澡浴的淡淡白梅香，闻着人很是清爽。
我转过头，看见晚来今日也是特地打扮过，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脸上也只是淡淡的抹了一些粉，看着却是很水灵。
晚来作势要往我的发髻上插簪珥，我却把她的手挡下，“这个就不用插了，头怪重的。”素日里我就简单地像男子那般束起头发，今日挽着发髻本来头就觉得重，要是再插簪珥，估计我会一头栽下去。
晚来也是知道我的性子，把簪珥放回盒子里，为我去拿外衫。
我穿好外衫，在铜镜前照了照，鹅黄翠绿宫衣，极为简单的样式，袖间绣有翠绿修竹，裙摆银丝镶边，走动快点便如一朵银花盛开，简单不失庄重。
我吩咐红纨照顾好老七，我带着晚来挪着步子去华府正门。
本来爹爹说我今日大可不用去，但是我想到寺吟独自在那儿，我一个人待在府里着实不放心她，所以我向爹爹说了我还是要去。他见我这般决绝，也还是同意。
我的清风阁离正门有大段的路程，我只能认命地慢慢走，走到三姐的敬华轩意外地与她碰上了，她也是装扮得简单，一身点墨藕衫，脸上妆容虽是清淡却不难看出精细，她一见我，笑着挽过我，见着我的脚，也是吃惊了一把：“小七，你的脚这是伤着了？”
我应答：“三姐，不小心磕的。”
三姐狐疑看我一眼，调笑道：“你长这么大，我还是初次见你也能伤着自己，真是奇了。”
我哈哈笑道：“不是有句话嘛，人有失策马有失蹄，三姐，我这不就是马失前蹄了吗。”我更加亲昵地挽过她的手，她温柔一笑，陪着我慢慢走到华府的门口。
我们到时许多姊妹都去了，各位哥哥们也都站在门口，当然，四哥也在。
他见我们走过去，礼貌地点了点头，轻唤了两声：“三姐，七妹。”
我一想到莲红苑那日所听所见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干巴巴地叫他：“四哥好。”
他没有多说，我和三姐站在一旁。二姐也在，我们三人围在一起欢快地聊起来。
远方红日初升，淡淡的红光铺满天际一方。
今日华钦南大婚是华轩随驾，按照事宜，华钦南此刻要坐在房里，等着姜??煊巳时一刻来迎亲。
我和二姐三姐站在角落里，聊着好玩儿的事，爹爹和娘亲他们还没有出来，此刻华府门口是一阵闹哄哄的，四姐和八妹她们聚在一起冷言讽语，听了怪难听。
其他的姊妹一身红艳艳的，唯有我和二姐三姐三人穿的最简单随便。我转过头一眼看去，红压压的一片，晃得眼花，索性背对她们，眼不见心为净。
二姐见了我的脚，关切地问：“小七，脚可是好多了？”
我想着也没过多少天，肿的却是比之前的好多了，如实答道：“好多了。只是大夫说一个月方才可好。”
华玖?听了，打趣我道：“你呀你，就是不大细心，现在脚伤了可不方便出去玩儿了吧。”三姐一说，我嘿嘿直笑：“三姐，瞧您说的……”
华玖?替我撩了撩碎发，说：“你看你平日里总是那般简单的束发，你瞧瞧今日这般打扮人多好看，你呀，就是太懒，嫌麻烦，连每日梳个好看的发髻都不愿，真是不知你这性子随了谁。”
华绱赞同道：“玖?这话到说的和我心里想的一样。爹爹那般英勇神武的一个人，娘亲温柔细心，可是小七的性子却是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和爹爹娘亲一点都不相像，真是不知她这性子是像了谁。”
华玖?忽的说：“小七，你这性子该不会是随了那武夷吧？也是难怪，你自幼跟着他练剑，性子不随他一点还真是不对。”
华玖?说到武夷，我心头一暗，却没有太表现，只能打着哈哈希望两人不将话语转到我的身上来：“二姐三姐，今日是五姐大婚的日子，你们就别在这儿说我了，咱们就等着五姐今日风风光光地出嫁。”
说到华钦南，二姐和三姐的脸色俱是一凛，华玖?口中的话颇为地感叹，似乎是真的没有料到事情的最后竟成了这般不可预料的定局。
“我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这永安王妃的位子竟是钦南来坐。这丫头从小是骄纵惯了的性子，同二娘一样，心高气傲的，极少将人放在眼里，没想到她能忍下气代大姐出嫁。这等肚量，实在是难得。”
二姐笑了笑，也道：“钦南从小便喜欢永安王，而今也总算是美梦成真，好事一桩。咱们虽然以前同她不是多么和睦，可她如今都要出嫁了，从前的恩恩怨怨还是作鸟兽散，一笔带过，安着心儿望着她过得好。”
三姐赞同地点了点头：“咱们做姐妹的，也不想着别人过得有多好，只要安安乐乐平平安安的也就够了。”
二姐接过话：“不过钦南这事儿还真得感谢小七，若不是她去向爹爹说了明白，这位子上的人指不准是谁呢。不管小七这做法是好是坏，也都算是帮了一把，替她博了个好日子。”
“二姐，我也没帮过五姐什么，只能说这一切都是五姐自个儿的命，她恰好遇上了，就是想躲也躲不掉。”我自然没敢把姜??言把她当作缕儿的影子的事说出来。毕竟这不是多光彩的一件事儿。
“哟，小七也能说出这种话了，当真是难得啊。让我看看今日的太阳不会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吧。”三姐作势要看天，我笑着道：“三姐，别瞅了，太阳还没出来呢。”
二姐和三姐相视笑笑，我们愉快地聊了聊吃食的做法，日子一点一滴过去，我耳边似有敲锣打鼓的声响。
其他人还在说说笑笑，由着我有武功底子，这种声响自然比他们听得清楚些。
果然，打鼓声越来越近，周边的老百姓退居一旁，整条宽阔的大道一眼看去便是大红的一片，锣鼓喧嚣声响彻云天。骑在首位的人是姜??言，他一身红衣楚楚坐在马上，如墨的眉，深邃的眼眶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墨黑深底，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他生得高佻，坐在马上精神奕奕，唇边不久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实在是勾人心魄。
我看着他骑于马上缓缓而来，我想寺吟若是看见了这番景象不知会是何感想。我只是觉得，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见姜??言对寺吟这么冷漠心中也会升起丝丝怜惜，更何况这个深爱他的人今日还要亲眼见到他娶别的女子为妻，姜??言对寺吟果真是心狠无情。
又见华钦南披着红盖头从华府内款款走出，身姿盈盈，双手隐于袖中，迈着缓慢的步子跟随喜娘的声音向姜??言走去，喜娘高亮的嗓音划破自华钦南走出有些沉静的街道。
“新娘子上轿————”华钦南缓慢移下台阶，爹爹和娘亲以及各位姨娘从华府走出，早先备好的轿子闲置一旁，华钦南上了轿，又是阵阵锣鼓喧天。
姜??言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唇边浮现出一抹极其冷淡的微笑，眸中却笑意全无。
喜队一走，爹爹便命我们各自上了轿，我理所当然的和二姐三姐坐在一起，随着马车一路颠颠簸簸，二姐三姐头上的簪子叮叮作响。
我们要去的是皇宫的方向。
姜??言本来也是有府邸，可是皇帝却将这桩亲事安排在宫中，足见他对姜??言的器重。可我想皇帝若是知晓了姜??言并非他的亲生儿子之后，也不知他是否还会对他和颜悦色，言语相让。
恐怕会将他狠心处死。
我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二姐三姐也是极其安静的人，整个马车安静的有些诡异。
我想着寺吟大概也是在去皇宫的路上，姜??言迎娶华钦南的场面也不知她是否是看到了。没看到自然心不会多痛，不过看到了也无妨，只是让心死的更加彻底一些。
我们一大班的车马好不容易到了皇宫，今日的皇宫格外的热闹，大门前都挂起了红红的喜字，看来皇帝对于这桩亲事真的是既满意又上心。
我们各自落了座，我大致扫了一眼，排场真是极大，整整的殿前满是大红布铺满的桌子，分至主座两侧。
我在一旁等寺吟，不多时传来寺吟温软的声音：“送七。”
我转过头迎上寺吟的面，亲昵地握着她的手，和她一同坐在一个桌子上。
人到齐了，皇帝着人宣布成亲开始。
一群大臣嫔妃王爷望着一个方向等着今日最重要的两人上来。
未几，姜??言和华钦南各自手握绣球一端踏着同样的步子缓缓走过一个一个台阶，姜??言俊美的面上噙着淡淡的笑，可我能看出来那笑之中其实全无真心，不过是敷衍我们的把戏。若是不计姜??言的真实身份，他着实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只是可惜啊，他不是真正的皇子，注定与皇帝之位无缘。
我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大姜历任皇帝选作自己继位的皇子之前，都会宣他前去验血，若是二血相融，自然是可以登上皇帝之位，若不是，后果我也不知晓。
前朝有这样一个例子，只是最后的那个皇子被凌迟而死，皇帝连这么多年相处之情都没顾忌，可见生在皇家的人真的是有血无心。
我轻轻握住寺吟发颤的手，五指冰凉，毫无暖意。我抬眼一看，她的眸子里满是莹莹的泪珠，可是她就是咬着唇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姜??言走过我们眼前，我们向上看着他携华钦南向上走去。
成亲之礼用了两个时辰，其实这已经是省去了众多繁文缛节留下来的精萃。
我肚子饿的早已咕咕作响，偏偏我眼一抬，对面坐着的人竟是姜??煊，他悠哉地吃着食物，一抬眼也是同我相视，随后偏过头同旁边的人交谈。
我握了握寺吟纤细的手，她的眼泪被憋了回去，此刻满脸是平静。可我和她相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越是平静，心里翻腾的越加厉害，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会，她就是这般倔强的一个人。
我笑着和她相看，她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失礼了，拿过筷子索然无味地吃着桌上的珍贵佳肴。
我食欲大开，不停地吃着东西。
秋日的天色有些暗了，没想到这一圈下来便是一天，午膳算是没用，我实在是饿极，桌上的大部分吃食已被我扫了个光。寺吟没有胃口，只是吃了些菜填了填肚子，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神采。
吃完，我看了看寺吟的脸色，问她要不要去四处走走，她答应。
她扶着我向着另一旁走去，我们在一个小池边站定，我抬头淡淡一看，没想到月亮都已出来了。清亮的月光照耀清凉的水面，悠悠的月色映照池底，大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之感。
“寺吟，你也别难过了。”我和寺吟坐在台边，飕飕的凉风吹拂脸颊，寺吟潸然泪下，毫无征兆地。
“送七……送七……”寺吟似呢喃般唤着我的名字，却是说不出其他的言语。
我宽慰地摸了摸她的背脊，她初次俯在我的肩上哭得汹涌。
良久，寺吟许是哭累了，将头抬起来，两眸清丽，水珠萦绕。
寺吟再次开口时嗓音沙哑，如秋叶般悲凉：“送七，我和他……真的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我没有说话，更没敢接话。
寺吟轻轻笑了两声，语声清冷又满带嘲讽：“送七，他不爱我，我有何办法？世间万般事情可强求，唯独感情此事强求不得，我也强求不到。”
“寺吟，除了他，你还可有其他选择。”我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寺吟却是摇了摇头，满目凄凉：“送七，有些爱这一生只会给一个人。我林寺吟今生的爱都给了他，就算他不要，我也收不回了。”
我依旧无言。
“送七，若是能重来一次多好。我宁愿自己从未遇见过他，从未把心交予他。就算此生没有所爱也总比爱情死了的好。你说呢？”
我想了想，看着鹅绿鞋尖，百般郑重回答：“寺吟，若换做是我，我会更好的活下去，我要他亲眼看到我幸福安乐，我会让他知道我就算离了他，也可以同样幸福。”
我又道：“寺吟，可是你不是我。”
我知道我会这样想，寺吟却不会。
她一向冷静自持，却独独在感情上万般纠结，她一旦爱上一个人就真的会一直爱着，而我会口是心非。这便是我们俩最大的不同。
“送七，你说得对，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那般潇洒。”
“送七，还记得那日咱们在茶楼里说的话吗？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我很庆幸我只是输给了死去的她，而对其他的人我并没有输。”
这是我和寺吟最后的对话，饱含着秋夜里满满的萧条凄凉，远处的树叶缓缓落地，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响。正像寺吟此刻的心一样，碎裂，无法弥合。
我们一干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的大门移动，寺吟搀着我在后面满满走，走在宫廷门口，我们就要分别。
她拉住我的手，我回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我们相视一笑，像从小那般。
末了，松开手，她同我柔声道别。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一句诗：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惶，别语愁难听。
我登上马车，掀开帘子，看到远方的天空，昏暗天际，浓密雾霭徜徉空中，阴沉沉的夜幕，淡??鞯脑律??洞χτ耙∽海?盟圃谑樾醋徘镆估镂蘧〉募帕群吐淠?
寺吟……
我轻唤出声，却还是说不出多余的话。
终归一切落定，多说已无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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