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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掌故酒足饭饱，互相搀扶着回了王府。
管家站在门口等待的模样，我有些预感。
“王妃，王爷在正厅里等您好久了。”
掌故走到岔路回屋，我才问：“还有谁在？”
“还有居芜姑娘及王老爷王夫人。”
“行，本宫自己去。”
我加快脚步前往正厅，姜??煊非得等我去，肯定是有什么关于婚事的事情。
我迈进门槛，向王家二老问了声好，而后走到靠近姜??煊身边的一个位子坐下。姜??煊只是淡淡看我一眼，没有管我招没招呼他，径自开口说话：“恕晚辈对不住二老。”
我正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水，听罢不由得皱皱眉头，姜??煊这话意味深长啊。
王居芜颇为失望地叫了一声??煊，我抬起眼正好与她对视，她眼里已有了??魉?恚?袷乔锶彰Ｃ５慕?妫?眦盎又?蝗ァ
“王爷这般，未免有些背信弃义。”王管似乎生气了，脸色涨的略红，嘴角气的都在发抖，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王居芜，不然不会大老远跑来替她讨个公道。
总有人说公道自在人心，确实是在人心，所以明面上就不会有轻巧的公道。王居芜的棋盘从一开始就是好的，而我的是个空棋盘，可惜一开始我的棋子落了个最好的位置，她以后尽力回转，倒是困难。
“是晚辈的过错，王老打骂斥责晚辈都受从。”
“打骂斥责都换不回，又有何用。当初是你亲口答应好好照料居芜，但是如今她不仅名分没得到，身子也受了伤。王爷就算给不了居芜一个名分，但也该保障她的安全才是。现下真是让我和她伯母放不下心，倒不如……”
“王伯伯，可否让我说与两句？”
王管看向我，点点头：“王妃请说。”
“王伯伯只是知悉王姑娘受伤一事，却为何不问问是如何受的伤？王伯伯既知晓王爷身受重病如今才康复，就足以证明他当时已尽力保护好王姑娘。一个尽了全力的人却被人随意责辱，未免有些唇亡齿寒。王爷早日之前便向我来讨过名分，只是大姜律法规定，侧室除非皇上钦定，就便需要正室的同意认可才能册封。当初是我没有给这个名分，王姑娘无名无分之事自是怪责不到王爷头上。”
我顿了顿，面上含笑：“我承认是我插了王爷和王姑娘之间的情分，但我华送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做了的事我绝不隐瞒欺骗，倒不比得王姑娘，做了的事要栽赃在他人头上，自己倒是一干二净。”
王管听我这样说，面上一怒，正欲发火，倒是王居芜拉住他，说：“大伯，??煊受伤的事是我做的，是我做错了。”
“你这个孩子怎么……”
“别说了，这件事已过，本王不深究。”一语定局。
姜??煊抬起眼，看着王管说：“王老，娶华送是本王母妃生前遗愿，本王不得不从，恕本王难以合二老的心意。居芜我会给她一个名分，仅此而已。”
姜??煊看我，我面色平淡地点点头：“自是。”
这一声是我心里所想，兜兜转转这么久，王居芜就算没名分有名分又能怎么样，就像是我和她说的，姜??煊待她到底不如从前，一个人不能奢望太多，也不能太无所求，进退有度的人才能活得最好。
如果今夜的这一声我没有答应，兴许大姜之后的正史都将改写，兴许结局不会太残忍，兴许做个铁石心肠的人能活得长久一点，不过若世间能有这么多的兴许，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了。
我们做的许多事都是一锤定音，落下了就抬不起来，摔碎了就缝合不了。
我迈出门槛的刹那，听到王居芜的语声，像是从空谷传来的寥寥之音：“??煊，孩子保不住是因为皇上赐了药。”
姜??煊听罢，大动肝火地入宫，掌故说与我时我正准备睡下，我一听赶紧从床上下来套了身衣服直奔皇宫。
我让掌故给王居芜带句话，话不要多说，如果她下次再敢多说，我会让她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我走过皇帝的寝殿，但是不知道他是宿在嫔妃殿里还是养身殿，我特意找了内务府总管。他拿出翻牌子的记录给我一看，告诉我皇帝宿在湫妃宫殿，我谢过，由总管指了路，赶紧走过去。
湫妃的宫殿灯火通明，我走上前时殿外站了不少人，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听着语声，听到姜??煊的怒声。
“临安王妃。”
我听见有人叫我，转过眼看一个娉婷的女子由众人簇拥在殿外，约莫二十年岁的样子，衣着不同，想来就是湫妃。
我福了福身：“湫妃娘娘。”
“过来站着，这会儿咱们先别去碰了引火索。”
她温温柔柔拉我过去，我怔了怔，满口歉意：“麻烦湫妃娘娘大半夜的还在屋外站着。是??煊太莽撞，还望您莫见怪。”
“哪里的话，从前总听皇上说起七王爷。皇上说自五王爷走后他心下最中意的便是七王爷，七王爷在皇上心中站得分量只怕比太子还高，你倒是不必担忧的跑过来，横竖皇上不会太重地责罚他。说本宫站在这儿，你不也是和本宫一样吗？”
“这倒也是。”我讪讪一笑，和湫妃旁若无人地聊起话来。
我与她年龄相仿，有许多话语可以畅谈。
屋内没了声响，我看见姜??煊沉着面色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赶紧跟湫妃道了别，追上他的脚步：“姜??煊……”
他走得越来越快，我不由得小跑着叫他，他不应我。
“姜??煊，你犯得着和自己亲爹过不去吗？”
“华送，其实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你，难道不是吗？我真是疯了当初才会娶你……”
“你要是现在给我休书一封，我什么话都不说。但是你还未写，我就仍是你的妻，姜??煊，听王居芜一句话你就赶来质问自己的亲爹，她让你娶她为妻，你怎么又不行呢？其实说明白了，你也没多爱她。”
姜??煊顿住脚步侧过脸，目光微眯，“这是本王的事，与你无干。”
我一时哑口无言，看着姜??煊走远，想起王居芜不在的一夜，我告诉他我们好好过，他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却也是失口。
说好的可以变卦，其实我们都是那个改卦象的人。
“主子，王居芜说她不是红颜祸水，她说她当不起这样的人。”
“那她想要当什么？”
“她说她只是想要当那个布局的人。”
“心真是大。”
我嚼了颗蒲荷糖，睡意已消耗殆尽。清凉的薄荷使脑子逐渐清晰，逐渐清明。
“主子，若是睡不着咱们去伏谙山逛逛罢。”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我侧过头，掌故话语甚少，难得跟我说些什么。
“我第一次杀人是九岁，那天晚上我在山上坐了一夜，看着黑灯瞎火的皇城，看到远山的寂静，心里渐渐平静。后来我心里不大舒服的时候，我都爱去山上坐一晚，下山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好啊，我信你这一回。”我笑着跟掌故二人换了身简练的衣服，两人融入茫茫夜色，使出轻功向伏谙山的方向快速飞去。
这会儿还未到秋，玉兰花没有丝毫开放的迹象，掌故轻车熟路地带我走上山顶。呼呼的冷风灌入衣衫，汗流浃背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着暗黑沉静的方城，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掌故说的没错，在山上看着这些景象，心会沉寂。
“掌故，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从地上拔起一根草，一点一点的掰断。
“恐慌。”
“我的刀已经刺穿他的脖颈，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就好像看着我做这一切。我真的以为他会起来，所以我又再往他心口刺了两刀，直到血染湿我的衣袖，我才反应过来他活不过来了，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主子，你呢？”
我想起心底暗藏多年的秘密，眸色低垂，一滴泪滑落直直打在草地里，没有丝毫痕迹。
“我不是本意杀他的……”
掌故宽慰我说：“主子，第一次杀人都不是出于本意。”
“不是，不是……”我连连摇头，抬起脸来泪流满面，掌故被我吓着了，她怔了怔。
“主子……”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师父……”
我呜呜地哭出声，抬起袖子擦眼，却是越擦越多。
掌故也是怔住，看着我像是出于本能的说出口：“武夷剑圣？”
我点点头。
掌故咿咿呀呀发了几声，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刺穿了我的肩胛，然后拉着我的手刺入他的心口，他说他这辈子亏欠了一个女子，当初他的剑就是刺穿了她的心口。他说，她生前之痛他也想要承受一回，这是他这一辈子的愧疚。然后我就看着师父死在了我的剑下。那把剑，就是我放在柜子里的那把。”
“师父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他明明是大姜赫赫有名的剑圣，没想最后却死在了他最得意的剑下。掌故，这件事藏在我心底七八年了，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我也不愿提起。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师父他笑着对我说小七你长大了，你心慈悲不愿杀人，就让师父这个罪人做你剑下的第一个人，此后你再杀人时总不会太犹豫，就好像师父在看着你一样。我心口每每都会疼。
“师父用自己的性命教会我如何使剑，我想他一定希望看见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样子，所以我才会对上战场那般执着。”
掌故什么都没有说，伸出手掰断一根草，只留了一小节。
“主子，你看，掰断的草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但是剩下的都还在草茎上，它们还要存活。”
“你说得对。”
我和掌故在山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气息愈冷，我们才从山上缓缓走下去，这样的生活才是惬意，是我年少时企盼的样子。
踏着轻轻朝阳，迎着红红霞光，伏谙山的玉兰还未开，犹记上一次看到这些玉兰，还是和二姐三姐一起。
掌故与我次日清晨拖着一身疲惫回到王府，适才走入屋里，司岂端来洗漱用具待我洗漱之后，出声告诉我说：“娘娘，王爷今一早颁了令，立王姑娘为侧妃。”
我知道司岂是好心出言告诉我，我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你等会儿去我的嫁妆里挑些贵的饰件给侧妃娘娘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是。”
末了，司岂像是又想起些什么，提醒我：“娘娘，王爷昨夜来找您，可是您却不在，王爷脸色不太好。”
“嗯，你先下去吧。”
我正换好衣裳，屋内忽然一阵乌沉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
“你找我什么事？”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和掌故在山上坐了一晚上，腰酸背疼，身上被蚊虫咬了好些包。
“你昨晚人呢？”姜??煊蹙着眉头，薄薄的嘴唇有些苍白无色。
“和掌故去山上玩儿了。”
“司岂说你找我有事，什么事啊？”
“诏令上需要你的印章，本王昨夜来你屋里取了印章，给你知会一声。”
“哦，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喝了口膳房才炖的乌鸡参汤，参汤没有什么油渍漂浮在水的表面，喝起来很是可口。
“以后大半夜的不要随便乱跑，若是被人绑了去又要传出风言风语。”
我哼哼一笑：“你和我打架不分输赢，若是要绑也是先绑你啊……”
姜??煊懒得和我计较，嘴角一抽，转身出了我的小屋子，而后看了看我屋上的牌匾，评价说：“你这字可真是丑。”
“呸，那是我的真迹，你懂个屁！”
“重金难买己心知……”姜??煊讽刺着我走远了，我一口气喝下所有的乌鸡汤，啪的把碗放在桌子上，掌故赶紧跑进来紧张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说：“手滑。”
掌故佯装吐血。
我们俩相视而笑，我和掌故一晚上的相处倒是更加增进了情谊，她比以前更加活泼了。阿姜说人是会变的，她说得很对，所有人都将改变。
为了诗词歌赋烟酒花，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为了千千世界的大千气象，为了茫茫尘世的茫茫繁华。
但是最终，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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