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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边的日色低垂,霞光万道,我在宫内看到的霞光横竖与在府上看到的相同,只不过感觉更深更远,淹在重重宫殿之下,又是一番风味。
我看古代的书上爱写,当妃子在宫内的日子乏味无聊,每日等君王前来,看太阳朝起朝落,院子里花开花败。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乏味,因为我不盼望姜??煊到来,每日也有阿姜陪我聊天聊以慰藉,宫内的大小事务都是王居芜在打理,我懒得争取,说到底我就是个闲人。
姜??煊省了宫内嫔妃每日的朝见,我的鸾袭宫分外安静。据掌故说王居芜处理大小事务很是劳累,我听罢一笑,说了句能者多劳。
阿姜陪了我两月,直到我小腹微凸,她前来与我说道别。
她说待到我要生育之时再前来看望,我笑着答应,送她出了宫,走回去的路上晃晃悠悠,偶然遇到姜??煊及近来恩宠渐盛的郑昭仪。
郑昭仪爹爹在宫内做官,算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礼节习得甚好,见着我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皇后娘娘,我又朝着姜??煊福福身,正欲抬脚走,郑昭仪万分温柔地叫住我,显然是不打算轻易让我走。
“娘娘的胎象看起来甚好。”
“还好。”她说好我自然不能说不好。
“入宫以来臣妾鲜少见到姐姐,还望姐姐莫怪。”
“无碍。”
一问一答着实无趣,我想郑昭仪兴许只是想在姜??煊面前说几番话,争取个表现,但是她显然找错了对象,因为我这个人不在乎姜??煊的看法,他同样不在乎我。
“昭仪有心便多陪陪皇上,本宫还有事,告辞。”
我抬起步子不紧不慢地回鸾袭宫,走在路上看见一颗大大的合欢树,花朵开得正是欢艳,树下不知是谁吊了个木头做的秋千,我走上前,掌故会意,伸出手拉了拉绳子,绳子分外牢固,我满意地坐上去,掌故护在我的身后并且轻轻地推我。
“有好些年都没有坐秋千了,我小的时候最爱和三哥一起荡秋千,因为他永远荡得老高,其他的姊妹们都不敢。”
掌故静悄悄地听我继续说:“从前荡秋千总会摔一两处的伤,摔久了之后哪日没有伤到倒是稀奇,我娘就会给我买方城最好吃的糖葫芦,她说这是奖励,你说好笑不好笑?”
“掌故,你小的时候吃过糖葫芦吗?”
“未曾。”
“那咱们今日去吃。”
“主子,还是掌故买回来吃罢。”
“别别别,咱们出去一会儿,晚上就回来。”
掌故拗不过我,只好答应,我和她正打理好欲回宫,忽然听得一旁的合欢树下有人窃窃私语,像是琴瑟合奏的温润之音。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原来是有人在念诗。
我和掌故走上前去,隐约瞧见她鬓边插着钗头彩符,眉眼细润。
我与掌故走近仔细一看,她正在合欢树下祈愿,手中拿了根红丝带,亭亭玉立。
“见过皇后娘娘。”
“你是……”
“臣妾名唤施沉。”
“你在这儿做什么?”
“回皇后娘娘,臣妾在此处祈愿以求平安。”
我没有细问,笑呵呵地说:“你念诗真好听,想必是在念这些落叶罢。”
她看了看脚下的落叶,点点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般的精神值得称颂,可惜施沉一直找不着机会奠祭,没想今日一事叨扰皇后安宁。”
“无碍,本宫就是闲来逛逛,你且继续。”
我拉着掌故身走,走远了回头一瞧施沉,她正在红丝带上写字,真是个七巧玲珑心的秒人。
我找了件干净简洁的衣裳套在身上,侧面一看仔细才能瞧出些许痕迹,掌故备好马车,我们俩齐齐出了宫。
车夫行驶极慢,到得我要去的地方,我赶紧拉了掌故下去,这一路倒是略微折腾。
“老板,两根糖葫芦。”
我熟稔地开口,老板会心一笑,现场做了两根糖葫芦,一一递给我和掌故。
“老板,再给我十根。”
我要了十根糖葫芦,让掌故付好钱拿在手上,她看着糖葫芦踌躇地咬下去,她吃完一个我吃完一串,我笑着看她:“怎的变斯文了?”
掌故初次有无奈的神情,我笑着拉她在长安街上瞎转悠,看到卖风筝的摊儿,急冲冲地拿了一个最大的风筝,老板也是昔年总卖的那个人。
“客官,又来啦?”
“我要这个最大的。”
“得嘞。”
他利落地将风筝包好,掌故手中堆了大包的东西,我本想再拉她多转转,最后也只买了许多的桂花糕,大约有十包,都是刚做好的。
满载而归,我在马车上吃了不少,掌故看着我颇为紧张的说:“主子,还是少吃点儿罢。”
“我饿……”
“吃罢。”
我是真的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包的桂花糕,下车之时看着圆滚滚的肚子似乎又涨了一圈儿,掌故不放心地扶我进宫,我也确实吃撑了,任由她扶我进去,没想看见姜??煊稳稳当当坐在我的软榻上,手中批阅奏折。
我一分神,脚下的门槛没留神,前跟擦碰一下,我惊叫一声,掌故同样下了一跳。
我的脚稳当地落在门槛里面,算是虚惊一场,姜??煊皱着眉看向我和掌故,我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桂花糕渣滓,掌故早已识趣地退出去,偌大的宫殿只剩我和姜??煊二人。
“你过来干什么?”
我凑到他跟前,他手中的笔毫书写流畅,面前已堆积一小堆的奏折。
“你中午出宫了?”
“出去逛逛。”
“以后知会一声。”
“知道了。”
我倒了杯温奶,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你那么忙来我这儿干什么啊?”
“坐坐。”
“我要收费的。”我一口气喝下一整杯的温奶。
“多少银子?”
“一百两一刻。”
“你住的屋子都是朕的,那该如何计费呢?要不你给算算?”姜??煊挑了挑眉,手中的笔放下,举手投足之间俨然一副君主模样。
“不不不,我算数不好,那咱们就别算了。你忙你的,我玩儿我的。”
“姜亦芽昨夜去找居芜说话,你知道吗?”
我放下杯子:“我不知道,但是你今儿来是要替她讨回公道?”
“不是。”
“不是就对了,少说话多做事。人民百姓需要咱们皇帝勤勤恳恳的啊,不然怎么对得起这座江山。”
“少说话,多做事。”
姜??煊抬眼看了看我,我闭上嘴,拿起桌子上的九章算术,抬起笔奋笔疾书。
我与姜??煊相安无事地同坐一间屋子一个下午,他将奏折批准完了,就过来看我解题的情况,看了两眼便摇头。
“您请。”
我不服气地把书本递给他,他不客气地抬起手算了几遍,一页纸便已解决。
“别算了,该开饭了。”我拍掉姜??煊拿笔的手,正想要去外面叫掌故,姜??煊忽然拉住我,一只手覆上我的腹部,眼色里满是温和。
“你干什么?”
“从来没有摸过西瓜。”
我:“……”
正如姜??煊所言,他从未摸过西瓜,我好心好意地让掌故从膳房搬来十几个西瓜,放在正殿,笑呵呵地拉着姜??煊的手一一地摸了摸。
“要不再给你摸摸?”
“好啊。”
“给银子。”
“……”
姜??煊一手摸着我的肚皮,一手看阅奏折,我百无聊赖,拿了本书凑在眼前看,正是我私藏多年的珍藏本书籍,前朝文学家所作经典之作,市面上已销声匿迹。
看着正起劲,姜??煊忽然拿起书,放至一旁:“闲书还是少看些的好。”
我懒得理他,拿了书走至一边兴致冲冲地继续翻阅。
忽然听见姜??煊问:“昨夜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你当真不知晓?”
我放下书本:“全然不知。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姜亦芽把她打伤了。”
我一愣,而后笑道:“打伤了挺好啊,干我什么事?”
姜??煊抬起眼,我把书啪的摔在桌上:“姜??煊,你今日要是来替她讨回公道,那你现在就走啊,我这儿就没有她的公道……”
姜??煊面色沉沉地站起身,我扭过头径自走进睡房,兴许是怀有身孕脾气暴躁,我摸了摸肚子,已五月有余,摸着摸着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掌故走进来,看着我欲言又止,而后端来汤药喝了,我沉沉入睡。
没有想到次日清晨起了一大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施沉死于宫中。
知晓这件事时我正洗漱,掌故说王居芜请我去一趟,我不解地去了她的宫殿,屋内妃嫔尽数前来,王居芜把为首的位子让给我,而后说:“惊扰娘娘凤驾。”
“有什么事便说吧。”
“施沉的宫女说昨日见您与她闲谈过,可是有此事?”
“确是。”
“不知娘娘见过她时是多久?”
“巳时。”
“娘娘可知施沉也是死于巳时?”
我斜过眼:“你的意思是本宫杀了她?”
王居芜低了低头:“不是。”
“即是不是,王贵妃今日找本宫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王居芜眼里摆满算计:“在施沉宫内找到她所写的遗言,上写她听闻娘娘的话后心里羞愤,不甘致死。娘娘可亲眼过目。”
王居芜拿来一张宣纸,我看过之后,把纸撕碎,随意丢在地上。
“王贵妃若是有了判决,尽管来知会本宫。本宫觉未睡醒,先回宫了。”
我从西浦宫出来,自嘲的笑了笑,说与掌故:“掌故,把王居芜身边的那些侍女都清走,还有她宫内的东西,一件不留地搬出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掌故按照我的话吩咐,我猜想姜??煊会来找我,他神色之间阴沉沉的,进了宫质问我:“华送,你做了什么事?”
“以牙还牙罢了。”我头也不抬。
姜??煊捏起我的下巴,眼色之间不明:“她说她问了你几句话你便动了她宫内的人,这件事当是得有个理由。”
“无凭无据,哪来的理由。就是我心里这般想便这般做,她费尽心思地筹谋,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若是皇上是来替贵妃伸冤,如何的责罚我都认了。”
良久,传来姜??煊下的诏令:“皇后禁足鸾袭宫两月。”
我嘲讽一笑,淡淡的月色里传来稀疏的钟声,尘世真是想施沉所说,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
我和王居芜的斗争也许从未息宁,其实我想她也是知晓了这生再难有身孕的消息,所以于我很是憎恨,其实若我没有将她关押,兴许还有救治的希望,可惜一切都已定下,她用精心筹谋的一场案隔绝我与她之间的种种,我在宫里出不去,但她总爱来宫内和我说话,她恨我,我也恨她,我们之间从没有息宁过。
从王府到皇宫,三两年的时日,她早已不是初年初见之时我口中的秒人,我也不是华府里那个敢作敢为的华小七,这个宫内有许多新来的人,新的面孔,期待姜??煊的恩宠,期待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
我曾参与打下这些荣华富贵,心里更为知晓,寻常巷陌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这般的景象才是最简单也是最安稳的活法,就像华扇和许安,最平常的事最易知足。
“主子。”
“掌故,我都认了……”
两个月的光景,从夏日荷塘蛙声鸣叫到鱼市樵村黄昏暮色燃起枯竹,从生气昂然万物和乐到寒雾如烟草木衰枯,情味清减,鸾袭宫一派平静。
我的肚子复又大了许多,肚里的孩子总爱踢我的肚子,有时踢得生疼,有时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一般,掌故说这一定是个机灵的孩子,我笑着说,他这是瞎闹腾。
姜??煊和我一吵之后再未看过我,听说他又立了一个妃子,长得和王居芜挺像,关键人家是个善主。在宫内的风头一时无二,可惜我从未看见过,其实我真的想看一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把王居芜心里气得发慌。
秋夜寒,江流尽,碧水平平,波澜无意。
入了深秋,要添衣裳了。
宫内的冬很冷,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觉得身子大不如从前,偶尔乏力,偶尔心神不宁,偶尔会忘了事,掌故让太医来看过,太医把脉后说这是心病,难医。
我想许是真的这般,只是浑身的乏力之感到底是不舒服。
过了正月,我的肚子总是容易痛,太医说这是要生的先兆,可惜我一直未破水,每日太医们在宫外候得紧张,可是这个孩子确是不出来。
正月初七晚,凉。
我喝完掌故端来的汤药,忽然腹中似搅动般触痛,太医们纷纷入殿,接生的嬷嬷也一并进来,我躺在床榻上,已然说不出话来。
耳边是急急的人声,我已听不清楚。
只觉得腹中的疼痛早已超出限度,面上的稀汗越来越沉重,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主子,使劲啊……”我生平初次见到掌故急忙的模样,我的手紧紧攥着被子,却提不上一丝力气,口中干哑。
忽然听到太医问:“娘娘今夜吃了什么东西?”
“一碗汤药。”
“药渣子在哪儿?”
掌故拿了碗给太医,我似乎瞧见太医皱了皱眉,口中满是害怕:“娘娘的汤药里有流产的药,还有一味伤身子的药……”
我闭上眼,咽了咽口水,心下想到前夜王居芜造访,她当时的神情莫测高深,原来她算计好了所有,难怪我总是乏力,难怪我会近来一直腹痛不止,这些都是她下好的棋局。
“娘娘,用力啊……”
我没了力气,只觉得眼前忽然有些飘忽,也许我的神识已不清明。
他们给我倒腾许久,往我口中含了片人参,我回过神,耳畔似能听见他们在说话,我鼓足力气,只觉下身似是被撕裂了道口子,很疼。
“娘娘,孩子出来了……”
“掌故,把孩子抱来,你将他们都赶走……”
我使尽力气,掌故听言,泪着眼把孩子抱在手上,周遭的嬷嬷和太医都已出去,沉重的殿门关上。
“给我看一眼孩子。”
掌故抹了抹眼泪,把孩子交予我看了一眼,我笑了笑,说:“掌故,趁着这会儿无人,你快出宫,去沅?ぶ窳肿拥木⊥氛乙桓鏊忝?睦贤范??憔退凳俏宜?懈叮?飧龊⒆咏窈缶徒煌杏谀懔恕??
“主子……”掌故不解地看着我,神色之间有了惊慌。
我扯着嘴笑了笑,忽觉身下一股热滚滚的血汩汩流出,回想许多年前那个算命的老头儿对我说过的话:“姑娘命中带煞,八字带孤,恐活不过双十啊……姑娘日后不得强求,否则命生变数,仅剩福祉一概消亡,英年早逝,死时孤寂,无人相伴左右。”
我想这个老头儿算得真是准。
掌故忽然掀开我身上的被子,眼里倒映出猩红:“主子……”
“王居芜不会放过这个孩子,我要他好好的,掌故,这就算我最后的一道旨意。”
“快走罢……”
我没剩多少力气,看着眼前的红帐顶,上绣芙蓉,视线微微一瞥,似乎掌故带着孩子犹犹豫豫走远。
我满意一笑,想起姜??煊,不禁两目清泪。
我在战场上胜过那般多的人,却独独输给了他。
我沉沉闭上眼,仅存的神思似乎听到一个悠远缥缈的语声,在唱一曲哀调儿:“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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