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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文。\n 小神仙一剂神仙药方，姜长岁一条三线红鲤，云二爷一碗清水汤药喂下去，老夫人又活了。\n 这是天大的喜事，云二爷为了给老娘添福加寿，在自家大门前摆了三天羊肉流水席，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来了。可唯独两位最应该来的人物却一直没有现身，一个是小神仙，一个就是姜长岁。\n 云二爷亲自到小神仙府上请了三回，皆被小神仙冷言冷语打发回来，跟这种怪人实在没法沟通。\n 小神仙不来，姜长岁总不会博自己面子吧？可到了姜长岁那三间破土坯房一瞧，连个人影也没有。光棍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这人行踪不定，平日除了钓鱼卖鱼之外，偶尔还去北郊给人帮工，云二爷让人在天津卫找了个遍，可死活就是不见姜长岁身影，要说这事儿也真奇了怪了。\n 别看云二爷这些日子眉开眼笑，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小神仙对姜长岁说的那句“好自为之”似块咸菜疙瘩塞在他心口窝，?咸不说还难以下咽，这滋味实在不好受。若是因为给自己帮忙而让人家遭祸殃，这不缺大德了吗。\n 三天不见人，七日不见人，半月过去了，依旧死活不见。姜长岁哪里去了，好似人间蒸发赛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n 这天早上，有人途径南门外苇子坑，猛然瞧见水面上飘着个什么玩意儿。到了水边仔细一瞧，可不得了，一个大河漂子趴在水面之上。\n 河漂子者死鬼也，举凡在水中发现的死尸在天津卫一概称为河漂子，小孩叫小河漂，大人叫大河漂。天津卫地上不长五谷，天上不掉金银，吃饭赚钱离不开这九条大河，大河有九条，小河则更是数不清。俗话说水是财，水越多越聚财，天津卫这么多水，能不发达吗。打外省逃荒到了天津卫，混上个三年五载平地一声雷陡然而福者大有人在。饿死人这事儿在外省常见，可在天津卫少见，君不见漕运码头源源不断运大米，西洋铁皮船汽笛呜呜送白面，只要你能在天津卫这一亩三分地站住了脚，不会撑死，可也绝不能饿死。\n 天津卫没有饿死鬼却多有淹死鬼，小媳妇跟婆婆拌了嘴，想不开怎么办？好办啊，出门就是河，纵身往里一跳，管保从此再不拌嘴。\n 谁家光棍汉娶不上婆娘，心烦意燥蹭炕沿，憋得实在受不了怎么办？好办，跳海河啊！水深河面宽，绝对凉快。跳下去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投胎转世到个好人家当少爷吧，不管阔少也好、狗少也罢，能娶上几房姨太太才是关键。\n 打闷杆子劫道“打白狼”，宝局耍钱债难偿，犯了烟瘾难自制，谋财害命丧天良……一个个往九条大河里面填。各位您给评评理，这九河下梢能不多水鬼吗？\n 小河漂、大河漂、男河漂、女河漂、老河漂，天津卫要三天看不见河漂子，老百姓反倒不踏实了。河面安静了，不见河漂了，莫非龙王爷不再保佑咱津门父老了吗？\n 看到河漂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打捞上来摆在河边，等着官府派人来，官府不来人，这具河漂就在这儿晾着，供看热闹的百姓品头论足。津门百姓尤为喜欢看热闹，芝麻粒子大的事儿，一围上来便是几百上千人，常常闹得交通受阻，急得出门看病瞧病的嗷嗷叫。\n 看热闹是其一，其二便是分别拿出各自大智慧，猜测此人为何寻死，是他杀、谋杀、情杀、自杀还是失足而殁。常有自认为博学之人信口开河说的天花乱坠，亚赛他看到死者如何死在水中一般，他云山雾罩瞎白话，闻者皆鼓掌叫好。各位瞧瞧，我大天津是多么的聚人气吧。\n 等到这具河漂子被打捞到岸边之后，一则消息迅速传遍津门——鱼神爷三手大圣姜长岁淹死了！\n 浆子刘挑着两个空木桶风风火火朝南门外跑，就是为了去看热闹，恰好碰到在街边喝面茶的三庭子。他把这事儿一说，三庭子立时跟着惊讶，鱼神爷淹死了，这还不算新鲜事儿吗？\n 看热闹也不花钱，看看也不碍眼。三庭子把浆子刘肩头的扁担和木桶一把抓过来，往面茶摊儿旁边一撂，朝着里面喊了一声：“老何，把扁担和桶先撂你这儿，给我瞅着点儿，别让外人拿了去。”\n “擎好吧您呢，管保丢了我爸爸也丢不了您这家伙事儿！”\n 三庭子、浆子刘，哥儿俩一溜烟没影了，年轻人脚程快，不大会儿就到了南门外苇子坑。好嘛，这些人啊，海了去了。这要有哪个不开眼的领孩子来看热闹，非把孩子挤丢了不可。\n “劳烦让让，让让，借光吧你呢，让让吧您呢……”\n 浆子刘喊了几嗓子，前面那些人就跟没听见赛的，谁也不让。\n 三庭子这时候扯开嗓子喊上了：“各位老少爷们儿，开恩借光吧，人家盟兄弟来认尸了，看热闹不能不顾念人情啊，各位行好了……”\n 这番话果真奏效，瞬息之间，一条小道闪了出来，浆子刘心里这个骂啊，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河漂兄弟了，这也太晦气点儿了，倒霉不倒霉，缺德不缺德。现如今三庭子已经喊了话，做戏就要做全套，要不让人家知道俩人玩花活，非挨打不可。\n “哥啊，我的手足兄弟好哥哥，你怎么撂下我自个儿走了呢，咱哥俩儿俩还没好够呢，我的哥哥啊，我的亲哥啊……”\n 要说浆子刘这小子也够能装相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跌跌撞撞如丧考妣一般往前挤，三庭子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叨：“行好啊老几位，借光啊老少爷们儿……”\n 要说看个热闹容易吗，这场大戏演绝了。\n 有人认识浆子刘，心说这小子平日只会卖浆子，怎么跟三手大圣拜了把子？呀，俩人都是光棍子，说是盟兄弟，保不齐三手大圣养了浆子刘当小相公。\n 这些人心可真够脏的，这事儿都能想得出来，您说这份心思要是用在读书写字考取功名上，不得状元也能得个探花。\n 挤到近前一瞧，坑边躺着一位，上面苫着破草席。天津卫的老少这点儿够份儿，不管捞上来的河漂认识不认识，先找块草席盖上，死尸见光则不好了。\n 有好事之徒，见来了苦主，赶紧说道：“人家兄弟来了，赶紧掀开席子，让兄弟瞧瞧哥哥模样。”说着话把草席掀开，浆子刘和三庭子此时已经到了近前，席子掀起的一瞬间，两人吓得往后紧退两步。\n 照理说三庭子当混混这些年什么样的死尸没见过，他对于死尸司空见惯，从来不怕，可这具死尸真吓了他一跳，太惨了点儿。\n 浆子刘看了个满眼，紧接着躲一边干呕去了。\n 只见草席之下这具河漂，也不知死了多久了，上身衣服皆无，皮肤早已泡成雪白色，圆圆的大肚子看样子是灌足了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倒不算什么，令人感到可怖的是死者的面部，整张脸已经彻底不见了，自额头到下巴之间只有血糊糊一个大窟窿，下巴上还有一排下牙床，呲在外面，就算胆子再大，看到这幅画面也禁不住打个寒战。这要是小孩看了，非吓得哇哇大哭不可。\n 怎么这么惨啊？这真的是三手大圣姜长岁吗？\n 看脸尽管看不出是谁，可看胳膊看得出，三手大圣标志性的那条小胳膊赫然摆在面前，右边胳膊上长着一个小胳膊，现如今仅仅连着一点皮肉，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n 惨啊，实在是惨，大半辈子在水边泡着，现如今竟然将性命葬送在水中，还这么惨。\n 有个老者问浆子刘，现如今见到你哥哥了，尸体该怎么处理啊，不能在这儿晾着啊，有人已经报了官，还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派人来呢。这种事儿官家不爱搭理，要不想法运回家先给安葬了吧。\n 浆子刘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把我当他兄弟了。呸，我才不认这门亲呢？\n “各位，对不住了，这不是我哥哥，我认错人了，我盟兄好几天没回家，盟嫂认为我盟兄凶多吉少，催我来看看，我这一心急，喊错了哥哥，我给各位赔不是了，您各位接着看，我赶紧回去给我盟嫂送信去。”\n 说完话，浆子刘一拉三庭子，说声：“还不走等挨捶呢？”\n “劳烦闪条道您呢，我们麻溜回去报信去才行，大嫂子想不开，就要寻短见了，您各位就当行行好救条人命……”\n 三庭子一边叫喊一边跟浆子刘往外挤，您别说这招还真管用，谁也不敢拦着，生怕出了人命找到自己头上。\n 两个嘎小子挤出人群，撒丫子就跑，那股子恶心劲儿别提了，早上这碗面茶白喝了。\n 到了面茶摊儿，浆子刘跟三庭子白话几句，告诉他家里都挺好，他老娘也没嘛事儿，让他放心。说完话，挑着木桶走了。\n 三庭子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还未消退，只叫晦气。他大步流星朝着陈家沟子鱼锅伙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坑边看到的那具河漂。\n 到底那是不是三手大圣呢？若说是吧，自己怎么也不太相信这么本事的一个人物就这么殁了。可若说不是，那条多出来的小胳膊可以作证他就是三手大圣。管他是不是，跟自己也没交情，只可惜天津卫的能人又少了一位。\n 他低着头边胡乱寻思边朝前走，冷不丁就听见背后有人喊“耀庭，耀庭……”\n “耀庭”二字清晰的传进三庭子耳朵中，他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大步朝前走。\n “耀庭，耀庭。”\n 喊耀庭的那人从背后追过来，三庭子突然之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似从哪里听过。直到那人用手拍在自己肩头，他才猛然意识到，耀庭不就是自己吗。大号陈耀庭，小名三庭子，这许多年光听别人喊自己小名，愣是把自己大号忘了。这事儿闹得，多哏儿吧。\n 扭回身一瞧，一张圆乎乎大脸摆在自己面前，正一脸慌张的盯着自己。\n “啊呀，云二爷！”\n 三庭子做梦也没想到，踹一脚便可令天津卫九河乱颤的云二爷竟亲自找自己来了，还喊出自己的大号。\n “这叫嘛事儿，这叫嘛事儿？云二爷，我，我给您磕头了。”\n 三庭子当街就要行大礼，其实见了云二爷作个揖也就是了，可三庭子认为作揖显得礼节不够正式，是对于大人物的不尊重。他对于云二爷是满心敬仰的，因而下意识认为只有磕头才能彰显自己对云二爷的敬重。\n “耀庭，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快些起来，这万万使不得，你这不让我难堪吗？快起来，起来。”\n 云二爷用手相搀，三庭子站起身后，脑袋不敢抬，单等云二爷吩咐。他心里明白，云二爷喊自己名字，拍自己肩头，管保有事找自己。\n 说起来他跟云二爷还有些缘分，当年他没当混混那会子在云二爷家里当过力巴儿，他心灵手巧嘴巴也甜呵，云二爷很喜欢他，时不时就夸奖几句，赶上年节还多给他一份赏钱。云二爷对他不薄，他却认为当力巴儿没出息，因此辞了差事入了曹二爷的锅伙，当起了混混。\n “耀庭，此地不是讲话之所，你跟我走一趟，我有事儿要求你。”\n “哎呀，云二爷，您是菩萨，我是狗食，吓死我也不敢应这个“求”字，能替云二爷分忧，是我的造化。另外，您喊我耀庭，我浑身不自在，我不配叫那个名，您叫声三庭子，就是瞧得起我了。可千万别叫什么耀庭，您这么称呼我，我听着都?得慌。”\n ?悖??等说绞裁捶萆纤凳裁椿埃??プ硬环袢献约航谐乱?ィ???乱馐度衔?芘涞蒙献约合衷谏矸莸氖侨?プ诱庵旨????皇且?フ庵只?赖拿?帧Ｏ秩缃褡约夯顾９夤鞫?兀?挂?裁赐グ ?n “好吧，耀庭，既然你不喜欢我喊你大名，我暂且就称你为庭子吧。庭子，咱爷们儿别在这里白话，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跟我走，咱别处说话去。”\n 云二爷在前，三庭子在后，一老一少到了云福楼。进门之后，查房师傅恭恭敬敬朝着云二爷打了个千儿（清代礼节），叭叭两声响，一左一右将挽在手腕间的袖口抖下来，干脆利索，带着十二分的精气神。\n “给二爷请安。”\n “免。”\n “二爷还是老规矩？”\n “常。”\n 得，云二爷就俩字，一个免，一个常。免为免礼，常为照常。大人物说话就是跟凡夫俗子不一样，这就叫“格色”。\n 云二爷一拉三庭子手腕，把三庭子惊的一哆嗦。云二爷拉他手腕，是让他跟自己上二楼。\n “二爷您老步步高升啊！\n 步步高升，一级一级上了二楼一处雅间。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跟进两个大师傅，一个手端一个黄梨托盘，上面是一壶香茗，两个瓷碗。另一个手里端着两品小吃，分别是冰糖槟榔薄荷和八味小点心。\n 摆好之后，云二爷一甩衣袖，让二人赶快出去。顺便说了一声：“我跟挚友叙旧，没我吩咐，谁也不许开门。”\n 云二爷说话如圣旨，他的话谁敢不听。\n 二人退出去，反手关好门。云二爷坐着，三庭子站着，他不敢坐，自己的身份不配跟云二爷平起平坐。\n 云二爷见他这样，站起来一把将其按在凳子上。三庭子受宠若惊，敢想起身，云二爷用力一按他肩头，意思很明显是告诉他不许站起来。\n 三庭子怯生生坐着，如坐针毡一般，极其不舒服。云二爷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香茗。三庭子顾不得热，双手捧起来，就如捧着祖宗牌位一般，丝毫不敢动一下，洒出一滴这就是罪过。\n 香茗气味灌入鼻孔，三庭子脑子顿时感觉清醒许多，心中见到河漂子那股子腻歪劲儿荡然无存。这真的是茶吗？自己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儿，要不说人要有钱才行呢，没钱，连口茶水都喝的不对味儿。人家这才叫茶叶，我平时喝的那叫烂树叶子。\n 云二爷让他别光捧着，赶紧趁热喝几口。三庭子真有些渴了，放在唇边啜了一口，满口芳香，顿觉神清气爽。好茶，天下第一的好茶。\n 三庭子啜了两口之后，云二爷开始诉说自己心事。结果不听则可，听罢之后，三庭子心一惊、手一抖，一碗香茗险些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