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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的兄长们收一收尸骨也是好的，他们在凄风苦雨的海边，还是在枕藉交错的马骨之下呢？”在龟兹国时檀究竟总是对檀观一重复这句话。
这是檀究竟的挂念，也是檀观一的挂念。
檀观一一向讷于表达，但不代表他可以释怀失去兄长的伤痛。
直到家人卦的出现。
那点几乎不可能的火焰忽然燃烧起来了。
但对方隐藏得实在太深了。
他用卜师所熟习的卦象来传递信息，显然也在暗示他的身份。
檀观一不敢去想，他是自己最为崇慕的大哥檀子房？他是最疼爱自己的三哥檀玉郎？他是最喜欢带自己登高的六哥檀商君吗？抑或是其他兄长。
激动而又恐惧。
激动于他还在存活于世，恐惧于不知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巢元方说白无常有一头白发。
那种苦楚应当与伍子胥过昭关是一般无二的吧。
每每想到这些，檀观一就无法安定心神，这也是为何这段时间来檀观一一直沉默不言的原因。
檀观一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首先他要做什么？这个似乎不言而喻，亡国灭族之仇他必须要报。
但问题是如何报？
以他一人之力是绝难完成的，所以他要暗示自己，他需要自己的帮助。
可就算檀观一加入，这个计划也不可能变为现实。
所以他必须要借助别人的力量，而从安定寺天火案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自我贩卖式的借助，天火案背后的力量绝非一个南国不降臣能控制得住的。
不过这些都是檀观一大致的猜想，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檀观一就必须先劝阻他。
当年败了一次，如今不可再败了，代价实在太大了，檀观一只想把他带回会稽老家。
“先生？”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
“先生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声音逐渐清晰。
檀观一恍如从梦中醒来，只见卫正则弯腰看着自己。
“原来是卫大人来了。”檀观一轻舒了一口气。
“先生这个原来一词说的卫某好没存在感。”卫正则打趣道，“你可知今天什么日子吗？”
檀观一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
“什么日子？”檀观一问。
“今天是除夕呀！”卫正则张开了双手，“先生看我这身如何？”
此时檀观一才有从幽芒迷蒙中醒来的感觉，世界逐渐变得真实了，回想刚才那一瞬，甚至连卫正则的脸都看不清楚，这几日实在是思考太深了。
卫正则此时一身红色束腰吉服，头戴两巾脚，把一脸的胡茬也清理干净了，乍一看去如变了一个人似的。
“今天是喜庆日子，先生却把自关在房中，是要与书本过年吗？”卫正则道，“案子的事情不急这一下，先生可是比刑部的人还上心啊。”
檀观一沉默，卫正则不懂自己所想。
“辛家妹子刚才可说了，说你这几日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自己一人思考。”卫正则轻叹了一声，“卫某比之先生虽然差得远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辛家妹子大老远从鸣沙城陪你跑到洛阳来，对一个女人家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生该说的要说，该做的也要做，可不能想大妹子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案子固然重要，但生活更重要不是？”
“今天都是除夕了，也该聊聊其他事情了。”卫正则双眼中透着某种期盼，不单单是对檀观一与辛婵的期盼。
卫正则为人一向粗枝大叶，不知为何这番话却说得耳目一新，檀观一平静的内心也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最近的确怠慢辛婵了。
檀观一听罢淡淡一笑，而后扶着膝盖站起身来道：“那卫大人陪我集市买些东西吧。”
卫正则一拍手道：“正有此意，他们都去置办今夜年会的东西了，恰好是你我表现的机会。”
“你我？”檀观一微微歪着脑袋，其实是明知故问。
“我什么也没说。”卫正则眨了眨眼，“听说先生眼光好，最会物色。”
“懂了，带路吧。”檀观一笑容颇有意味。
随后，两人直朝东市而去，卫正则说的不错，檀观一的眼光确实不错，在集市帮卫正则挑选了一些女孩中意的首饰。
檀观一喜欢素简，这与卫正则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卫正则的审美只停留在感的层面，难以表达出来，檀观一则不然，他能将心中的简素用相应的物品表现出来。
今日出门的花销檀观一一并支付了，这是檀观一少有的大方。
“烹小鲜住上半月大概花掉了卫大人半年的俸禄吧。”见卫正则要拒绝，檀观一如是道。
卫正则不好接茬。
“这段时间麻烦卫大人了。”檀观一道。
“那怎么能行？”卫正则说，“不瞒先生，这些是要送给别人的，若让先生出钱，岂不是没有了诚意？”
“卫大人说的别人应该是龙姑娘吧。”檀观一道。
卫正则：“瞒不过先生。”
“很好奇。”檀观一岔开了话题。
“好奇什么？”卫正则问。
“大人此前一直隐藏对龙姑娘的好感，辛婵要跟你做媒你都拒绝了，怎么，反悔了？”檀观一问。
卫正则短暂沉默。
“有些东西隐藏不住，先生，你可知道我的担忧吗？”卫正则不等檀观一回答，就自己说道，“一年前我奉旨去焉耆国接龙氏女来为圣人治病，先生觉得圣人见过龙姑娘之后会怎样？”
檀观一淡淡一笑，笑的很有意味，隋帝荒淫天下皆知。
“那卫正则应该继续隐瞒自己的感情才是。”檀观一道。
“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卫某根本没有办法去抑制这种感情。”卫正则道，“卫某无意触犯天威，只是在龙姑娘进宫之前，了了自己一桩心愿，如此免得往后暧昧。”
卫正则的话说得好似潇洒，有一股女人如衣服的感觉，其实谁人不知他心中滋味，这种卑微是只求看一眼那个遥不可及的美人。
“可龙姑娘看得明白吗？”檀观一指了指卫正则手里的包袱，里面装着买来的礼物。
“你让她只与你传情一眼。”檀观一笑着说，“这种感情好是凄凉悲壮啊！”
卫正则长舒了好大一口气。
“不然又能怎样呢？”卫正则道，“我是北国男儿，如果连对一个女人的爱意都不敢表达的话，那算什么男人！教她知晓我的意思，从此再无瓜葛了！我们都没有遗憾。”
卫正则后半句话是压着声音的。
“卫大人不懂女子。”檀观一道，“奈何始乱之而终弃之呢？卫大人觉得这样做才是一个男子汉吗？”
卫正则沉默，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血来潮只是一种徒劳，仅仅是找一个自我安慰罢了。
“那先生说应该怎么做？”良久卫正则问道。
“我要是卫大人。”檀观一语气鉴定，“便会与天子争。”
卫正则心头闪过一丝骇然，这是他从未想过，也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这……这怎么可能？”卫正则道。
“卫大人用可能这个词就表明在你的内心深处就有争的欲望了。”檀观一表情总是那么深邃。
卫正则语塞。
“此事简单，略施小计便可。”紧接着檀观一又道，“只是还需一人帮忙。”
卫正则仍旧不回答，因为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在忤逆他心目中高大的圣人，只是等了需求才从嘴里蹦出个“谁”字。
“巢元方。”檀观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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