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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汉拧着眉头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狠瞪了钱氏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柳洛儿，“洛儿啊。”
柳洛儿忙擦干眼泪抬起头，“爹在镇里可打探到什么了？江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柳老汉顿了顿，烛火下一张老脸枯黄，沉浸许久他长叹一口气，“是爹没本事，爹对不去你……”
柳洛儿咬着唇畔，没吱声，大抵猜到了柳老汉的意思。
下午柳老汉去到镇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县太爷不在衙门但衙门门口贴了告示，只是他不认得字，看懂写的是什么。
柳老汉在告示牌下徘徊莫约两个时辰才遇到一个书生经过，托那书生解读才晓得，是说一个叫江鹤的汉子与人起了争执，错手将人杀死，如今已经判了刑来年开春要送去西北牢改。
说是牢改，其实就是把人送到西北做苦役。听说西北有矿场，挖出来的用来为朝廷打造兵器，人送去没日没夜的干活，要不了两年，在厉害的汉子也只剩一下一层皮，撑不到第三个年头。
柳老汉得了消息，顾不上跟那书生道谢，着急忙慌就赶了回来。
柳老汉叹了一口气，鹤小子这次怕是完了。
翌日，衙门张贴告知一事传遍附近村庄，柳家村不少人亲眼看见衙门来的捕快亲自把江鹤押走，看见柳洛儿总会伸手指指点点，背地里摇头叹嘘几句。
柳老汉没忘记江鹤的叮嘱，让他照顾柳洛儿，其实不用江鹤叮嘱，柳洛儿是他的姑娘，他自然会善待。
柳老汉怕柳洛儿一个人在家里寻了短见，不敢放柳洛儿回虞山腰那处屋子，而是把人留在家里平日由柳玉叶照看。
至于江鹤的事，已经成了定局，柳老汉痛心归痛心，倒也没再打探。
柳玉叶从虞山腰收拾了几件柳洛儿的衣物，其中就包涵江鹤固执买下的那条藕色褙子。
柳洛儿在柳家中日魂不守舍，见了那身褙子柳洛儿就想起江鹤待她的号，忍不住抱着褙子哭了许久。
钱氏跟柳洛儿生了嫌隙，如今柳洛儿在家里呆着，除了吃喝什么都不做，拱个祖宗也不至于这般。钱氏心生不满，知道柳老汉和柳玉叶都是向着柳洛儿的，故而在两人跟前她不会有什么作为。
但只要柳老汉和柳玉叶不在跟前，钱氏总想法子折腾柳洛儿，不堪入耳的叫骂是常有的事，有时使唤不动柳洛儿就攒足劲儿上去拧上两下，偏生得柳洛儿得知江鹤判了重刑以后，终日以泪洗面早已如同行尸走肉，被钱氏欺负去了连声也不吱一声，反倒方便了钱氏。
等到夜里柳玉叶给柳洛儿擦身子时发现又多了几道青紫，期初柳玉叶还会愤愤不平找钱氏理论，到后面见了也只有暗自抹眼泪的份儿。
“你这是何苦……”这日柳玉叶见柳洛儿背上多了几条红痕，怕钱氏瞒着人眼又拿东西打了柳洛儿。
柳玉叶轻轻碰了碰，红着眼问道：“疼不疼？”
柳洛儿坐在那，不动，也不吭声。
柳玉叶没有强求，从厨房端来一碗热粥前后劝了半个时辰，最后以下跪相逼，柳洛儿才扯了嘴唇囫囵喝了两口。
如此房里又恢复平静，柳玉叶抿嘴不语端着剩下半碗粥出去，院里钱氏见了又叨唠骂了两句。
柳洛儿不理会，连带柳玉叶也麻木了，不去理会钱氏。
柳洛儿从心里愧对江鹤，如今钱氏待她有多苛待，她就有多愧疚，若不是因为她听了钱氏的话，回来插手柳成文的事，江鹤也不会摊上这个结果。钱氏对柳洛儿开口既骂，伸手既打，柳洛儿从来不会吭一声，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心里的愧疚。
“若江大哥活不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随他去了，死了干净。”
夜里吹灯歇息，柳玉叶忙碌一天，躺下不到半刻钟便混混有了睡意，只是柳洛儿清冷一句话，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柳玉叶翻身辗转到柳洛儿那头一把将人保住，哭成泪人，“说什么胡话！有办法，会有办法的！”
黑暗中，柳洛儿无声流泪却反手握住柳玉叶的手腕，嘴角翘起颤抖两下末了又撇下去，“若我走了，我就讲攒下来的银子都留给二姐做嫁妆，日后若有机会，二姐定要想法子脱离这个家。”
如今柳洛儿才明白，这个家真正待她好的，一心一意只向着她的，只有柳玉叶，只是这个时候醒悟已经为时已晚，那个真心待她的男子将要离他而去，而她，身为他的妻子，未与他圆房不说，在他弥留之际甚至不能为江家留下一丝血脉，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什么也做不了……
着实，不配为人妻。
“我不许你这么说！”柳玉叶额头埋进柳洛儿颈项，眼泪大湿柳洛儿的衣裳，“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和家里沾了关系的事让你不要回来。你为什么不听……”
“你为什么就是不停！”柳玉叶压抑哭声几分沙哑几分尖锐，“将来我的孩子还要喊你小姨娘……洛儿，我不许，我不许你做糊涂事！”
若是早就知道，钱氏她们会是这样的态度，柳洛儿根本就不会去管这档子的破事，柳洛儿此时更加觉得对不起江鹤了。
“谢谢你，二姐。”
朦胧之际，隐约听见柳洛儿低声道了一句，似是条件反射，睡梦中的柳玉叶下意识把搂着柳洛儿的手又紧了紧。
事隔半日，柳岳登门造访。
钱氏和柳老汉不在家，柳洛儿呆坐在院中，柳岳屈膝蹲在她身前，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当初那个灵动活泼的丫头变成这般憔悴，整个人消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一般。
“你瘦了……”柳岳嘴角扯了扯声音沙哑，心头涌上别样滋味。
柳洛儿不为所动。
宽大衣袖下拳头松动，柳洛儿伸出手想碰一碰柳洛儿的脸，见堂屋柳玉叶端着水走来，他手又缩了回去，“玉姐儿不用忙活，我跟洛儿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柳玉叶步子一顿，端着茶又进了屋里，会意给两人留下独处空间。
“洛儿，若没有江鹤，你会嫁给我吗？”
柳岳坐在柳洛儿身边的石碾子上，双手撑在两侧，抬头望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曾经年幼时，柳洛儿一个上山猪草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怕柳洛儿遇到危险一个小丫头搞不懂，所以他也跟在后头上了山，在柳洛儿打猪草的地方有一段距离的山包上，他也像现在这么坐着。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她也成了别人的妻子。
“你成婚以后，我时常埋怨我爹，为什么不早点找钱婶下聘，若是一早就将聘礼下了，那样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我的妻子？”
……
“但是一切都晚了，洛儿，我来迟了。”柳岳回头看柳洛儿，眼神流露遗憾。
柳洛儿面如止水，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不过柳岳没再往心里去，反倒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消息，一如曾今柳洛儿还是跟在他身后喊岳哥哥的小丫头一般，他伸手用力掐了掐柳洛儿的脸，“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当真？”柳洛儿眼神有了焦距，视线急切落在柳岳身上，双手跟着抓住柳岳的袖子，不多会儿眼里亮晶晶蒙上一层水雾，“当真？你可以带我去见江大哥？”
“当然，我从来不会骗洛儿。”柳岳唇角轻扯，声音略略拔高，阳光下透彻如琥珀石一般的眸子就好像镜子一样倒映柳洛儿欣喜的模样。
柳洛儿模样生的极美，若不然之前方圆十里的媒婆都对她格外留意。原本病气憔悴的模样，经这一笑就好像又活了过来一般。
柳岳微微心跳加快，耳畔爹爹的话又盘旋起来。
“柳家三姑娘和柳成文才是双胎……”
“三姑娘去了是我跟你柳二叔上山埋的，就在虞山过去的那条山沟沟……”
“三姑娘去了钱婆子精神不好……”
“洛姐儿是那日葬了三姑娘，回来的时候你柳二叔从河道上捡来的……”
“洛姐儿来历不明，身上却带有信物，足以说明身份与常人不同，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若身牵祸端，我若给你下聘，将来有一日事发连累了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柳岳低头握住柳洛儿的手，“三日后我来接你，这三日你好好照顾自己。”
爹爹把所有事情都跟他说明，爹爹的顾忌是为了他好，柳岳心中清楚，但并不意味的他真的会被那些或许莫须有的事情吓退。如果江鹤出不来，他也还是愿意照顾柳洛儿的余生，无论将来会发生何事，他都愿意保柳洛儿周全。
柳洛儿忙不迭点头，虽仍不住掉眼泪，但面色却灵活许多，柳岳放下心来，说定时间，柳岳起身离去。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柳玉叶踱步出来，见柳洛儿擦眼泪，担忧问道：“柳岳说了什么？”
柳玉叶能看出柳岳对柳洛儿的一片痴心，猜测柳岳说的，大概也是愿意与柳洛儿共度一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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