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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在河之洲。”
“窈窕顺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躲在树后，藏身于枝叶的阴影里，完全透明的身体并没有实体，只是聚集在一起的模糊一团，站在阴影中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
她从树后悄悄露出半只眼睛，透过窗户望着里面的情况。
窗内是一对师生，那学生还是个小孩子，看起来也就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正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着今天的功课。
她跟着听了听，也学着那小孩子的样子念了念。虽然她并不明白那诗句的含义，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似乎学着那小孩子做了同样的事便也觉得开心了。
她又默默将那诗句念了几遍，继续关注着窗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嗯，不错，那么，来将刚才的诗背一下吧。”那教书的夫子说道。
“啊，那个．关关关关”
她看到那小孩子挠着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顺着那孩子的话接到。
“关关雎鸠．”
“哦！对！关关雎鸠！”
她话音未落，那孩子突然像是得到了某种提示，将诗句背了出来，只不过也就只背出了第一句罢了，紧接着便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她看着那张五官皱成一团的苦瓜脸摇了摇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随着她将那诗句一句句念了出来，那小孩也跟着她念了出来。
他．听得到我？
她有些诧异，好奇地从树干后探出大半个身子看着那小孩。却见那小孩正接受着夫子的表扬，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是错觉么？她飘在空中转了个圈。是错觉吧．明明没有人看得到她的。
正想着，那小孩却突然转头向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她心中一惊，本能地整个人缩回树干后面，胡乱地在空中转了几圈才冷静下来。
他刚才．是看了我？不，不不．明明没有人看得到我的，应该．应该只是个巧合吧？但是．但是若他真得能看得到我呢？
她心中思绪翻涌，又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整个人缩进树影的角落里。
其实她知道，就算她不躲藏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也没人看得到她，只是她还是习惯性躲藏在阴影里，这让她感觉平静而安全。
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她这样记得，但也不知道那具体是多久之前。心中就是很奇怪地知道，自己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只是在之前存在的时光中，她都没有察觉过自己的存在。
直到不久之前，她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这意识来得很突然，似乎只是一天，一晚，一个瞬间。就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突然明白她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突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好奇，突然产生了交流的冲动，想找一个人谈谈。
然而，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交流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类。她只是突然拥有了意识，而她拥有意识的地方就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家”——这个概念也是有意识之后才学会的——找不到可交流的同类，就将能观察到的事物作为学习的对象，也就是——人。
于是她开始学习人类的行为，尽管并不是都能理解。开始模仿人类的生活，尽管许多对她并不必要。开始期待着能够在人类中找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个体，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尽管她和人类并不是同类。
按照人类的时间，她已经学习了几年，然而还是没有遇上一个可以交流的个体。她知道了自己产生意识的这个“家”叫做兰若书院，这里让她产生了意识同时也限制了她的自由，她只能在兰若书院的周围活动，并不能离开这里太远。
而这几年的时间里，在兰若书院的范围内，不管是人类，动物还是昆虫，她都没有找到能与自己交流的对象。
她尝试过所有引人注意的方法，然而还是没人能看到她，没人能听到她，没人能给她回应，没人能发觉她的存在。
而今天那个小孩呢？
她回想着刚刚的情况，不能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一阵巧合还是她的臆想，唯独不敢猜测那小孩是真得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是巧合吧？应该是巧合的，一定是的．
她说服着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毕竟这几年来，兰若书院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她曾经期待过盼望过有人发现她，可后来都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不想失望了。只要不再去希望，是不是，就能够不再失望？
“呃你好？”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面前响起，这才注意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她从阴影中飘起，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孩子。
“你好。”那孩子望着那团飘起的模糊光影又说了一遍，“我叫宁采臣，刚才谢谢你提醒我背出了今天的功课啊”
宁采臣看着那光影在空中晃了晃，随即逐渐加深，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那团模糊的光影凝聚变得清晰，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你看得见我？”她还没有体会到自己再次发生了变化，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围绕着宁采臣飞了一圈。
“哇！你是仙女么？”小宁采臣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女孩，“故事里会飞的都是仙女啊，我是看到了仙女么？”
“仙女．”她回想了一下人类对于仙女的概念，微微摇了摇头，“不，仙女都是来自天上的，我不是仙女。”
小宁采臣偏着头想了想：“那你是妖鬼精怪么？凡人可是不能飞的啊。”
她又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妖鬼精怪，但是我也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啊？”小宁采臣惊奇，“不是仙，不是妖，不是鬼也不是人，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道，“没有人看得到我，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没有人感受得到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从水面看过的，我没有形体，只是一团飘荡的光影，也没有找到过同类．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光影．”小宁采臣困惑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漂浮着的近乎透明的女娃娃，“不是啊，你看起来明明就和我一样是个小孩子啊，你和我．不就是同类么？”
“什什么？”她微微一怔，待看到小男孩眼中自己的倒影时更是惊诧，低头看向自己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拥有了身体。
即便这身体近乎完全透明，但是却是和人类一样的身体。有四肢，有躯干，有两只手和十根手指，她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吗？嗯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的话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小宁采臣看起来有些苦恼，“或者．你有名字么？”
“名字．”她眼中露出一抹人类的茫然，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么？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小宁采臣兴奋地建议道。
他拍了拍手，回想着自己学过的词语，首先想到的便是今天刚学的那首古诗。
”嗯，关关．关关啊，后面的又不记得了。”小宁采臣吐了吐舌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要不．就叫你关关好不好？”
“关关．好，我就叫关关了。”
她将这两个字默默读了两遍，也学着小男孩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僵硬，虽然并不熟练，但那确实是一个笑。
“关关，关关！”小男孩叫了两声。
“哎，哎！宁采臣！”她也学着小男孩的样子叫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笑。
那一天，她有了名字——关关，关关雎鸠的关关，取自《诗经·关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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