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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个一看就是绕过手下偷跑出来的，这新鬼帝还穿着个睡衣，简直是与张天师半斤八两，一点都不说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鬼帝一见到千悦坐在那里就立刻小跑过来躬身行礼道：“林泽拜见前辈，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上任事宜，所以没能及时赶来看望前辈，是我的不对。”
“你现在既已贵为鬼帝，自然无须向我这个玄门小法师来见礼，鬼帝就该有鬼帝的样子。”千悦感慨回答。
想不到她当年随手救来的一个孩子如今竟也成了万鬼之主，想来这孩子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一直都没忘记千悦当年的教导之恩。
这倒是让千悦感到有点无地自容，毕竟当年她是把这孩子当成了师妹的替代品，想给自己一个精神寄托而已，并不是真的关爱他。从某种角度来讲，反而显得她倒是有些无情。
林泽听千悦这么说，反而更加恭敬道：“前辈于我有半师之谊，我又视前辈为长姐，自然不能因如今的身份如何、地位怎样而不知礼数。”
“也罢。”千悦无奈叹息，焦急看向林泽身后的白嫣和白薰问道：“怎么样了？”
“回千长老的话，白薰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虽然千掌门的问题很复杂，但我们也已经想好了救治之法，请各位不必太过忧心。”白嫣虽然说话淡然，却还是从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盖的焦虑之感，想来她也是极为担忧千洋的状况，要不是为了讲究礼数，恐怕早就冲进屋去一探究竟了。
林泽见千悦实在焦心，就立即拱手道：“前辈别急，我们这就进去救治千掌门。但这救治过程不太适宜诸位在场，以免大家被我们的阴气滋扰。所以只需要让这尸灵魅，和这位……”
林泽茫然看着笑笑，此时笑笑手里还抓着千洋的那一魂一魄，就像一个孩子十分珍惜地捧着一直受伤的小鸟一样，又怕它跑、又怕抓伤它，可谓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松懈。
千悦恍然介绍道：“这是笑笑，它具体是个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在我隐居之时都是它在陪伴着我，也算是我的家人。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完全能听懂咱们的对话，你有什么尽可以吩咐它去做。”
说来这林泽的迂腐劲真是够可以的，都这种时候了，他也不忘跟一只不会说话的长毛怪客套一番。抱拳问候了半晌，又说了一大堆感谢笑笑一直陪伴千悦之类的话，这才对大家说道：“那就让笑笑和尸灵魅跟我们进去吧，其他人都去休息一下，看你们如此倦容，该是很久都没合过眼了吧？这救治的过程需要的时间比较久，大家别在门外干等着。”
“那便有劳你们了。”千悦十分感激地起身对林泽三人抱拳。
林泽依旧恭敬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前辈如此客气，倒是折煞了林泽。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之后，他也没要小灵机再去帮着给尸灵魅下令，而是直接挥手给了尸灵魅一道冒着黑气的符?。只这一下，尸灵魅便像是一具毫无灵智的行尸一样木然地移动了过来立于林泽身后。林泽往前走一步，它便在后面跟一步，看上去乖巧得很。
“我也跟你们去吧，或许我能帮得上忙。”柳峰犹豫了许久，生怕自己进去会拖后腿。但他实在担心主人的安危，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他想帮忙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但他这一说话，林泽竟然又开始十分迂腐地对他恭敬行礼，看上去就像下属对上司述职一样。
这也就罢了，千年以来最有建树的前鬼帝嘛，自然地位尊崇，现任鬼帝对他毕恭毕敬也没什么不对的。但是他还跟人家假客套，互相拍马屁赞颂对方的功绩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看他们两人那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捧，就好像是吃完了饭抢着买单一样虚伪尴尬。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其他人的心情，现在千洋都已经危在旦夕了，他们怎么还捧起来没完没了了呢？
小灵机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再听这两人没完没了的就更生气。她也不想跟不熟的人说太多废话，所以直接唤出熊猫傀儡往林泽和柳峰中间一丢，就继续转过身去托腮发呆。
不过她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那两个家伙被熊猫傀儡吓了一跳，突然之间清醒了不少，终于你请我、我请你地互捧着进了千洋的房间。
白嫣跟进去以后不好意思地对众人尴尬一笑，这才把门关上。
永机担忧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沙哑地对千悦问道：“师叔，您说他们二老会不会在里面还要互相让半天……”
“放心吧，小林和柳队长都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刚才那一套都是古人的例行礼节而已。”千悦此时心已经揪到了嗓子眼，整人的专注力全在屋子里，所以也是那么随口回答着永机的问题。
小鱼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木然感慨道：“玄门人礼节多，古玄门人礼节更是多，他们活得也挺辛苦……”
她这么说，其实就是故作轻松，顺便也让大家尽量放松一些心情。但是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每个人的心都在身后那间屋子里，这注定又是一个辗转难眠之夜。
千悦见小鱼和永机声音都已经沙哑得不像话，翠芬和姜唯欣又都低头站在那里像是两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一言不发。就出言吩咐道：“都去休息一会儿吧，在这等着也没用。看你们现在的状态，若是再熬下去只怕是得全病倒。”
“师叔，我睡不着，在这里看着师父的房门还能安心一点。您就让我在这待着吧，不然回了房间心里只会更难受。”小鱼可怜巴巴地看着千悦。
“我也是。”大家异口同声。
千悦无奈摇了摇头，她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没心情去睡觉。刚才说病倒也是危言耸听的，毕竟玄门修行者，哪里那么容易生病呢。她是怕大家坐在这里等着太过于煎熬，所以才想让弟子们都回去休息。
既然大家都不要去，那她自然也不会勉强，只得叹了一口气对大家嘱咐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都坐下调调息，有了充沛的精力才能为洋儿做更多的事情。”
这次大家倒是没有拒绝，就这么着在门口坐成了一排，纷纷做出了一副闭目吐纳的样子，心里却都乱的很，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状态。
他们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成，可以在各方面独当一面，还总是开师父的玩笑说想让她退休享清福、做个甩手掌柜。
但如今看来，他们哪怕本事再大，在师父和师叔面前都还是个孩子。师父和师叔是他们的主心骨，无论是哪一边出了问题，她们都会像失了魂一样难受。
这些天的事情有些太乱，现在他们才有时间去认真梳理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入了千机门、遵守千机门的规矩就是在努力为这个世界做着最有意义的奉献，因为千机门是一个行侠仗义、顶天立地的名门正派，哪怕跟天师府和茅山道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但如今千机门的祖师却做了最为邪恶的事情，那些事情哪怕是天下最邪异的门派都会为之不齿，又能让这些千机门弟子如何再去坚定不移地遵守他这位邪恶祖师传承下来的理念？
其实不止是弟子们对自己一直以来遵循坚守的东西有了怀疑，就连千洋和千悦也是如此。
如果说所有的正义和坚持都是一场谎言，那么她们所坚守的东西，到底是对还是错？
日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继续传承阳隆先生传下来的谎言引以为傲？还是该放弃那些大仁大义的虚伪嘴脸，去做一群闲云野鹤、遇事三不管的冷漠之人？还是干脆遣散弟子，让他们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道当中？千机门都成了笑话，那他们还留着传承又有何用？
千悦现在多想师妹可以醒过来，跟她一起商量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在她已经迷茫到连安排弟子去学习的动力都没有了，反正也不要再传承什么东西，那还学个什么劲？不如等师妹醒来以后商量一下，如果师妹点头同意，那就把千机门和阴阳解忧铺就地解散了吧。
到时候她们就在这秘境里种种菜、下下棋，过些平凡又温暖的小日子。外面的世界哪怕风波再大，又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罪孽之人的弟子跑去管闲事？人家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千悦都已经开始怀疑，他们这一大家子，是不是都走歪了路。
大家这一开始胡思乱想就忘了时间，整个偏院也算是过了一个寂静的夜晚，除了草丛里偶尔传来的蛐蛐儿声，都没有任何人发出过丝毫声响。
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那扇门，见门窗依旧紧闭，而身边的人都在继续打坐，于是又继续回到了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的等待状态。
别人倒还好，千悦本身体内的灵力和尸气都十分磅礴，这让她一陷入胡思乱想的状态就开始周身冒黑气。那黑气里面还夹杂着七色的灵力在互相撕扯，看上去诡异万分。
大家虽然都看到了师叔这个状态，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能阻止师叔继续这样自我折磨，因为他们每个人这会儿都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去替师父受罪。自己都处于这个状态，又怎样有说服力去劝别人呢？
也许是千悦那气息外放得过分磅礴，竟然把附近各妖族都惊动了，率先赶来的就是猴子、穷奇和黄乐天。
这会儿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更是映得千悦周身无比诡异。猴子一进了院子就冒冒失失地喊道：“大长老，您这是怎么了？”
千悦几人闻声睁眼，齐齐对猴子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画面十分诡异，倒是把猴子给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推着黄乐天和穷奇往外走，还不忘压低声音提醒道：“别发出声音，他们好像在做什么重大的法事，我们还是走吧。”
“回来。”千悦一开口险些没能说出话来，看来是这一夜的酸楚和沉默让她的声道都闭塞了。
不过这也让猴子听得清楚，它又傻乎乎地左手拖着黄乐天、右手拽着穷奇的胡子转身小跑了过来。
千悦见到黄乐天才想起来秘境中还有这么个病秧子，这家伙的身子可是一直由师妹在安排治疗的，如今师妹有难，她还是要帮师妹多做些什么。
于是千悦清了清嗓子，对黄乐天询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最近事情太多，没有去帮你找那家传灵石，对不住了。”
“大长老，您说的哪里话。这本来就是我自家的事情，虽然我灵画门已经凋零，但那也该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大家能答应帮我去找石头就已经很好了，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们会变卦不帮我，所以又哪里会有什么不高兴呢？最近我每天都会去雪女那里接受治疗，永机兄弟也会经常来帮我施针，实际上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这要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说不定再过些日子我都不需要再去找什么石头都能痊愈。”黄乐天似乎确实状态好了很多，说话中气十足，看样子竟然还开朗了不少。
千悦这一听灵画门就更忧伤了，她现在甚至都有点不敢面对黄乐天。因为她在之前那个大殿里看到了天策先生的行尸，也就是说，她们那位丧心病狂的师父竟然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当年灵画门的掌门天策先生也献祭了夺舍大阵。
这天策先生当日并没有参与围剿千机门，具体是什么时候遭了阳隆先生的暗算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现在千悦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他们千机门当年恩将仇报、不仁不义地直接导致了灵画门的凋零。
永机见师叔面色愈发难看，也明白师叔在想什么，于是立即起身转移话题道：“你总去雪女那里，残影的状况怎么样？”
“他啊，现在已经痊愈了，天天帮着他那些同门种地干活呢。我看他们等一下也会来，我是看不见，但猴子和穷奇说这边的气息特别怪，远远的就看到了，我们怕出事、又离得近，所以才第一个赶来了。话说回来，你们在做什么法事吗？”黄乐天说着还好奇抬头打量着半空，他并不能看到什么猴子说的可怕气息。
千悦苦笑一下，对黄乐天随口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三个还是去门口帮着守一下，就说是主人吩咐的，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大长老。”黄乐天这是来了秘境以后第一次接到任务，显得十分开心。
穷奇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所以对猴子和黄乐天冷声说了一句：“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就来，还有事要说。”
猴子见穷奇这样认真，也没多说什么，只拖着黄乐天出了偏院。
穷奇两只后腿一弯坐在地上，仔细打量了院落上空一阵，才幽幽地盯着千悦开口道：“这世上只怕是除了主人之外，没人能让大长老的心魔生得如此强盛了吧？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倒是聪明。”千悦听到穷奇说心魔，心跳就不自觉地空了一拍。
自打师妹昏厥以来，她一直都沉浸在各种自暴自弃的胡思乱想中，竟然完全没有注意过心魔的事情。要不是穷奇出声提醒，只怕是师妹还没醒，她就已经先疯了。
不过这穷奇倒是聪明得出乎意料，她只知道穷奇实力低微、成天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来吓唬人，实际上是个纸老虎。每天躺在山洞里好吃懒做，从来不去干活，想不到它竟然还有这样细心的时候。
穷奇十分严肃地盯着千悦，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如给我讲讲，我也不会出去告诉别人，说不定我会有办法解决呢？”
千悦无奈苦笑，她并不是不信任穷奇，若是这家伙再出去大嘴巴节外生枝，那就拍死便是。但她这几天已经听小鱼给各种人解释了好几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是不想要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腌?事。
不过穷奇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倒是能用一个相对轻松的状态跟她聊聊天，免得她再陷入心魔当中。于是她苦笑对穷奇随口问道：“你说，如果你发现你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是一场谎言，那你会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穷奇高傲地昂了昂头，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道：“如果你发现谎言，那就不要去再相信谎言，也别沉浸在那谎言里太久，不然消耗的是你自己的快乐。别人要骗你是别人的事，你只管做自己心里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了。”
“我自己心里觉得正确的事？”千悦不解。
她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又能如何去做呢？
穷奇抬爪指了指远处的山，对千悦继续说道：“就像我，那群妖怪不欢迎我，那又怎么样呢？我还不是住在它们都羡慕的凤凰山洞，还不是有大把的人伺候我？难道我还要因为它们不欢迎我整日哭哭啼啼影响了心情吗？绝不！反正它们不喜欢我是它们的事，我得自己喜欢我自己，不然这个世界上就更没有人喜欢我了。”
“你倒是想得开。”千悦叹息。
穷奇好奇地打量了千悦一阵，又无奈吐槽道：“你们人族就是矫情，成天什么信念、底线、规矩的挂在嘴边。像我们妖族就没那么多毛病，如果有一天我觉得吃人族小孩更能帮助我提升，那我就去吃人族小孩。你们天师想要杀死我，那也是因为你们是天师，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妖就是要修炼自己的体魄、天师就是要降妖，这是自然法则，这才是真正的规矩，哪里有那么多多余的想法？”
“哎，这不对啊，你不是吃素的吗？”永机突然插嘴询问，他记得穷奇是专吃一种灵草来给自己续命的，所以当初才侵占了那一片灵草地做自己的老巢，这会儿怎么又说吃小孩了？难道它是活腻了，非得在师叔面前找打？
穷奇没好气地白了永机一眼咒骂道：“你宛如个白痴，我这不是在举例子吗？我说过是我非得吃小孩了吗？想听人家说话就好好听，插什么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话中的意思。但你难道就没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会是一只妖吗？”千悦随口将话题牵引了回来。
她跟穷奇这么一聊开了，反而就想要听到穷奇更多的心声。她从来都没想过，原来一个单纯直接的家伙有时候想法才是最原始、最有道理的。现在她已经想通了许多，却又说不清到底具体想通了些什么，这种聊天还真是奇特。
穷奇对永机冷哼一声，继续对千悦说道：“后悔有什么用吗？上天安排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一只妖，那我就要做好一只妖。我才不会像有些妖族一样欲求不满，明明生成了一只妖却非得去做个人。连妖都做不好了，做人难道就能开心吗？你不也一样，上天生你做天师，那你到死的那一刻，骨子里都是天师的血脉。就算你去做农夫，那也不会开心，因为你骨子里的血脉不会放过你。与其去后悔浪费时间，倒不如认命，努力做好自己。”
“你倒是像极了哲学家，在姑奶奶面前说这些话，你是想死吗？”煤球早就已经带着妖族部队回了秘境，听闻千洋出事以后已经躲在角落里哭了一整天。这刚一回来就听到穷奇在诟病它想做人的远大理想，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它就想撕了这穷奇的嘴给自己泄愤。
穷奇无所谓地白了煤球一眼，平静说道：“我可打不过你，并且我也不想死。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那也不一定是对的。你有你自己的追求，我也没觉得是错的。既然活着就要开心，坚定自己内心认为对的事情就好，干嘛管别人说什么？”
千悦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呆滞看着远处的山峰。
是啊，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管他什么规矩、什么原则呢？想那么多干什么？对她来说，只要洋儿在身边，只要这些孩子们能过得高兴，那不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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