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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们一进来时，萧子庭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叶云言是站在他们这边，帮着隐瞒他是萧子庭假扮的阿复的事。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换月，然而话到嘴边，他才发现，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难道真的如同白庭芳所说，龙欢亲手杀死了换月的母亲？
这件事情，令人无法直面的原因在于，就算是龙欢亲手杀死的，他们并不觉得龙欢就同样该死了。
她那时，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要在周围全是恶狼一样的强盗们手中活下来，这本身就是无比艰难的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龙欢怎会动手杀死与自己无怨无仇的妇人呢？
而做为从小就在江湖探客这条路上，遥无归期的人，他们兄弟，实在很了解被逼上绝路的滋味。
然而对于换月来说，无论龙欢什么苦衷，杀死了她的母亲，都是杀死的。
有时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尤其父母天伦的血债，这本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但是龙欢分别是他与萧子庭此生最挚爱的女人，换月是他们最喜欢的少女，最心爱的小师妹，她们两人，无论谁受到伤害，这都是她们不愿意看到的。
而对于换月来说，叶云柔完全是无辜的，她却错杀了她，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
但是难道要换月同样用命，偿还给叶云言吗？
但是叶云言配替叶云柔拿回换月这条命吗？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叶云柔的人，就是叶云言了。
地上，叶云言突然扬首，一字字道：“因为我也早就厌倦了白庭芳对我从无半点师徒情份的赤??利用。我以前顺从她，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给予我，可以从她手下挣脱的保障和安全感。直到遇上龙欢和你们，直到经历你们跟她斗法这些事情。”
再次垂目，望了望董冰怀里，身体早已冰冷的叶云言，她接着道：“前天姐姐到达这里时，她本有机会杀死我泄愤，然而她并没有。她只是告诉我，那是她的母亲，欠我们母女的，所以她必须经历那些劫难，好偿还这些债，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她要我出去之后，重新做人，选择另一种人生。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始终都是她。”
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接着道：“而且白庭芳也让我看见了自己再放任下去的后果，她就相当于我的一面镜子，当自己变得老丑无比时，还在那自我陶醉，毫无任何廉耻，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情。”
断萧淡淡道：“很好，你总算也明白了，美丽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可以任意作恶的资本。”
叶云言抬眼，目光复杂的望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望着他的身侧不动了。
查觉异常，断萧急忙扭头望向身侧的龙欢。
从进来听到叶云柔的死，竟是因为她之后，龙欢就始终都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只见龙欢用力一缩瞳孔之后，突然就一把推开了他。
她一步步走到了换月身边，站定，突然俯下身去，一把拉起了她，望着她道：“当年令堂落入那些强盗手中，虽暂时用话放松强盗们的警惕，利用瞬息的自由，拔出头上的铜钗，刺进了自己的咽喉，奈何当时她的气息未曾完全断绝，那些人马上拔出了她的铜钗，并撕掉了她的衣服，紧紧缚住了她的脖子，他们全然不顾她当时痛苦的抽搐与呻吟，商量着要趁她还有气的时候，赶快完事，不然等到你母亲气息一绝，人一冰凉，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我当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实在无力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所以为了让她少受些罪，我故意装作被这些人挤出去的样子，将手中的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换月本来呆滞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光。
断萧等人也俱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落入强盗手中的女人，会有多惨这件事情，他们当然知晓。
却让换月如何承受的了呢？她的母亲竟是这样惨死的。
龙欢闭上双眼，深深叹息了一声，睁开眼，波澜不惊道：“本来我以为这个世界跟强盗窝一样丑恶，没有多大区别，根本就没有干净的地方。然而通过你母亲的事情，我才发现，我跟这些强盗们根本不是一路的，世界再丑恶，也总比这些毫无人性的强盗们要好很多。所以我终于下定决心，趁夜放走了你的父亲，并送消息给当地的公门，只是虽然那些强盗虽然最终被剿灭，但你母亲却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咬牙，一字字肃声道：“无论如何你母亲都是死在我的手上，这也是我二十年来的噩梦，是我欠你们母女的，如果你要为你的母亲复仇，尽管来拿。”
她缓缓解下腰间的恋雪剑，放到了换月的手上。
她的人，就站在换月面前，如同石雕像般，动也不动。
她的面上，也毫无任何惊悲之色。
望了望她，又看了看断萧等人，换月咬了咬牙，楚良突然道：“无论如何，伯母都已经死去，且结束她的生命，原是欢师妹万般无难之下的意愿。你已经杀及无辜，难道还不醒悟？”
换月并没有理会他，她突然大叫一声，反手将恋雪的剑尖刺向自己的胸膛。
龙欢神色一变，伸出手，牢牢握紧了恋雪的锋刃。
血立刻从她的掌间冒了出来。
萧子庭云缺急急按住换月的肩头，云缺失声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萧子庭长叹道：“她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断萧接过恋雪剑，另一手就急忙去捧龙欢被割破的手掌，龙欢急往回一缩胳膊，就避开了他。
她淡然道：“别让我的血，触到你的伤口。”
因为这两天，在生与死之间的来回奔波，每个人的手掌上，都无可避免的，有了些细小的伤口。
断萧眼神一怔，随即勉强笑道：“就算碰到也没有什么，花靥萝女只能通过那件事情害人。”
换月抬眼，望向龙欢，一字字道：“因为该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眼泪再次悲泣着，道：“其实我明明知道白庭芳的打算，就是想要利用我杀死龙欢，好让你们跟着痛苦一生，但我还是忍不住想为我母亲复仇的恨意。并且我也知道，像龙欢那样的人，决不会无怨无故的杀死一个人，就算当时的她，是叶云柔假扮的，我也该先问个清楚，再动手。只要我当时动手之前，能多问一句，也许我就能查觉叶云柔是假的，万万不会误杀了她。但是我怕……我怕从龙欢的嘴里，听到我的母亲，是跟如意夫人、白庭芳一样坏的女人，她也是死有余辜的。所以我才要那么急切的杀死她。这样就能维护我母亲温柔大义的形象。”
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母亲都是最温柔最美丽最善良的，容不得别人有半点的亵渎。
为了消除龙欢破坏母亲形象的可能，才是换月不顾一切对叶云言下手的主要原因。
楚良叹声道：“你这样本是人之常情，也算情有可原，只是你又何必这样伤害自己呢？”
闻言，换月抬眼，惨笑道：“龙欢为了让我的母亲少受些罪，死得痛苦些，所以才动手送了她最后一程，我就得寻她复仇，那么叶云柔与我无怨无仇，我却因为自己的私念杀死了她，却又要谁来还她的公道？”
董冰突然道：“叶云言身为云柔姑娘的妹妹，面对她的牺牲，不但不知感激，还两次三番害她，现在她说悔悟就悔悟，却不知道云柔姑娘以前的公道，又要谁来替她偿还？”
叶云言的目光，立刻低垂了下去，片刻之后，她突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无论你们想怎么惩罚我，我都毫无怨言。”
龙欢道：“那好，你们两个就跟他们回到城东防务楼，十大世家的人马上就要完蛋了，从此以后，你们的每一分狡诈和聪明，都要用来对付这世间的恶人，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惩罚。”
她上前一步，道：“你们两个可愿接受？”
如果这也算惩罚的话，那么简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惩罚了。
阿复道：“能不能让我也去？”
龙欢悠悠一笑，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当然要算上你一个。”
现在换月、叶云言、阿雷的神情，虽然还是很愧欠很难过，但总比方才好了一些了。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能够救赎自己的地方。
断萧叹息着，用手温柔的抚住了龙欢的肩头。
龙欢望着他们，又复叹了口气，道：“别高兴得太早，防务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那里的苦头，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你们就等着乖乖吃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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