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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京都那边已是催了好些时候了，您看……”
一大早，那传旨的公公便从驿站赶过来，低声询问着沈音容。
沈音容下意识地看向魏沉，见对方微微颔首，便沉吟了半晌，开口道：“明日便出发罢。”
“是，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辛苦公公了。”沈音容话音将落，旁边候着的安嬷嬷便上前塞了一个荷包，将人送出客栈。
一日，完全足够了。
“公子，牟蓉蓉死了。”
经昨晚一事，三人正待出门去那牟家，然正在门口，那魏炎却是忽然给他们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死了？”秦聿摇摇折扇，面色毫无波澜，似是早便料到会有此事一般。沈音容在心里嚼着那几个字，只觉这未免太过巧合。
魏沉顿了顿，抬眼瞧了一下明亮的天色，冷声道：“带路。”
“是。”
等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那牟蓉蓉的尸体之处时，周围已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内里几个衙役守着，而那最中央，一方草席之上覆着一面白布，水渍蔓延，人形若隐若现。
三人寻了处较高的地方站着观察下面的情况，一边听魏炎将今早的事情细细说来：
“……是今日很早时候在河岸边上发现的，牟家人还没来，衙门不敢验尸。”
沈音容心中微动：“你看到她的样子了么？”
魏炎自然知晓她要问什么，点点头答道：“从外表看来，并未有何异常。”
沈音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魏沉说道：“看下面。”
她顺着话看去，只见两大坨身影正艰难地迈着腿往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牟父。只见他面色苍白地挤进人群中，二话不说便撩起那白布，青灰的小脸映入眼帘，牟父两手一抖，却是将目光慢慢投向尸体的腿，颤着手，慢慢托起尸体一只穿着绣鞋的小脚。
“他在做什么？”沈音容不解地问，然魏沉却是摇摇头，一双暗色眸子紧紧盯着那牟父的动作，一分都不错过。
牟父捏着绣鞋，丝毫不顾地将鞋袜脱下，待看见那缺了一只小脚趾的脚时，周围一片唏嘘，就连沈音容三人都惊了一下，而那牟父却是瞬间嚎啕出声。
“蓉儿啊！”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地，面色悲切难忍，眼眶发红，倒不像是在做戏。
“他在确认牟蓉蓉的身份。”
沈音容闻言心中一动：“你是说，这个才是真正的牟蓉蓉？”
“嗯。”
原来那容姬大抵是看着事情败露，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跑了！
下面的哭声震天，沈音容听着着实心下不舒服的紧，看了魏沉一眼，还未说些什么，他却已知道：“等牟家把尸体收敛了，我们再上门吧。”
“唔。”
如今那容姬已经是跑了个没影，况且她身后定是还有人，追查起来定是要耗时耗力，于此刻的他们并非上策。
于是三人便又回了客栈。
刚进了门，便见到安嬷嬷一脸肃色的迎上来：“公子，昨日你们带回来的人已经醒了，只是……好像疯了……”
魏沉皱眉：“疯了？”
安嬷嬷面色也有些不好：“是，醒来就疯言疯语的，刚才大夫来过，说是受了刺激。”
受了那般折磨，能撑着跑出来都算好的，不过为何是出来后疯了？之前可没听说过他有何异常。
沈音容如此想着，上面隐隐传来声音，沈音容抬头，恰好见到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赤着脚跑出来，一边跑着一边哀叫着：“别杀我，别杀我……”
楼板被踩得砰砰响，那人抬头刹那，沈音容看清了乱发之下的面容。
那是怎样一张脸呢？火痕布满整个面皮，两只眼睛也因这些疤痕而变得一大一小，浑浊的眼珠满是惊恐害怕，嘴角往下塌着，含糊不清。
原来冯老爹早就遭了这火害么？所以昨晚拼死放火逃出来，也因此勾起了冯老爹的伤痛回忆，才会受了刺激的？
思绪间，身边的魏沉已经上去将那冯老爹制住，让魏炎带回了房间，沈音容和秦聿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不要杀我，不要……”
冯老爹嘴里来来回回地就只有这么几个字，不管如何旁敲侧击，甚至说出了冯三被人杀了的消息，它仍旧无动于衷，一旦有人触碰到他，便如同惊弓之鸟跳起来，声音沙哑地嘶吼着。
秦聿吊儿郎当地倚在门边，哼道：“看这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先走吧，牟家那边好像已经抬了棺材进去了。”
如此，也只能先这样了。
沈音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先行出去，魏沉看着她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魏风呢？”
“回公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大致今晚抵达。”
“嗯，回来后让他直接来找我。”
“是。”
牟家哭声一片，白绫高挂，明明是暖阳初照，却是一片寒意，一阵阵侵袭人心。牟父软坐在一口漆黑棺材身旁，面容像是苍老了十几岁，而牟申更是双眼红肿，沉默地颤着手往火盆里丢纸钱，胖脸上如今一片冷寂之色，哪还有之前的纨绔愚蠢之色。
见到魏沉，牟父慢慢抬头，对上那双冷然无波的眼眸，惨淡一笑，声音沙哑道：“世子……请自便罢。”
魏沉捻了捻指尖，缓缓开口：“到了现在，你觉得隐瞒还有用吗？”
牟父戴满金戒指的手指倏地一紧，又忽而无力地松开来，抬眼看向那口漆黑冰冷的棺材，眼底有晶莹漫上，声音缥缈地开口：“蓉儿啊，跟她娘长得最像了，小时候也可皮了，老是跟着他哥哥到处跑……”他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但在场的人俱都认真细听着，空气中只有黄纸慢慢被火舌吞噬殆尽的声音。
“她娘后来得了病，没熬过，我带着他们俩，又当爹又当娘，一边做着一笔小生意，倒也还过得去。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后来……蓉儿及笄那日，她不见了。等找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她了。”
沈音容心中一动，原来容姬便是那时以牟蓉蓉的身份埋进这牟府的么？她不说话，只盯着精神恍惚的牟府，听他慢慢说着。
“那个女人不是蓉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问她，把蓉儿藏哪了，她笑，说只要我们听话，蓉儿就能活着。我害怕，悄悄报了官，可是，可是还没等到第二天，那个女人便把蓉儿的一双小脚趾还给了我！上面有两颗红痣，我认得的！我认得……你们说，蓉儿该有多疼啊……后来，我不敢再有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那女人说的来做，听她的找人，听她的去喜欢这些黄白之物，申儿也听她的，生生将自己，磨成了一个猫嫌狗厌的废人！”
“可终究，终究是……”
终究是没能将她好好护住，让她受尽折磨，最后还丧命河水中。
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牟父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软软跪倒在棺材旁边，不住地磕着头，而牟申则是扶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喉咙不断呜咽着。
此时此刻两人身上颤着的肥肉看上去，如此的讽刺又无奈。他们为了唯一的女儿和妹妹，甘愿放弃所有，成为世俗中的不堪，到最后却只是一场空，牟蓉蓉拥有这般好的父兄，却终是无缘了。
“日后若是有事，可到府中寻我。”魏沉听完后，什么也没问，只将一枚令牌交于牟申手中，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带着沈音容便走了。
临去之前，沈音容眼角瞥到棺材下的长明灯，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若有来生，只愿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啧，那容姬真是毒辣的紧。”
走在去衙门的路上，秦聿摇着折扇如是评价道。沈音容认同地点点头。
魏沉斜睨了两人一眼，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将两人仍在正厅中，径直出去截住那正在赶过来的胡海。
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魏沉不过半刻便回来了，脸色看不出喜怒，沈音容索性不再好奇。
经此一遭，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地已经暗下来，大抵是明日就要离开此地，沈音容心底轻松了不少，虽然心里仍挂念着冯老爹和那容姬的事，但心底总归是没那么多的郁气了，就连晚饭都多吃了些，看得一旁的安嬷嬷甚是欣慰。
夜灯渐起，魏沉房里有风忽地吹过，一只黑影突然出现在魏沉身前，魏沉面色未动，只冷声道：“你这次用的时间有些长了。”
魏风低头：“属下无能。”
“是遇上什么了？”他知道自己属下的能力，自然不会无故责怪。
闻言，魏风抬起头道：“那冯老是十六年前搬到广陵县的，原本是桃花县之人，但属下查了许久，却怎么都查不到他原来的具体住所。”
桃花县的人？十六年前？魏沉忽地想到冯老爹脸上的伤疤，以及他一直念着的“不要杀他”的话！
冯老是十六年前被屠的桃花村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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