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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后这口气喘出来，扫视了一眼周围，没瞧见端瑞，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不声不响。
汪嬷嬷跟了杨太后大半辈子，瞧见这样，吓得哭出声儿来，眼泪鼻涕的止不住，宫里头有规矩，不是人没了，断不能在主子跟前哭成这样，汪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会不知道，可汪嬷嬷没忍住，怕刚才杨太后一口气喘不过来，人就厥过去了。
“太后，您年纪大了，可不能再这么不顾忌着身子了，公主已经嫁了人，您这又是何必呢！”汪嬷嬷替杨太后不值，杨太后活了这一辈子，怕也只有先帝爷曾在杨太后面前撂过脸，就韩皇后那样的，在杨太后跟前都算不得什么。
杨太后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杨太后今日穿了一件紫檀色万字不断头云锦褙子，滚了明黄绸缎边，整个人似是与紫檀木的罗汉榻融为一体，原还是银白头发，亲和慈爱的老太太，在这一瞬间颓废下去，睿智的眸子失去了光彩，似是一下子变得浑浊了起来。
聆雪看得出，杨太后是真疼端瑞的，也许从前将端瑞抱过来到慈宁殿养着，是为了与韩皇后争，可日子长久了，便是养只猫儿狗儿的，也处出情份来了，何况是人呢。
可端瑞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没有。
若不是她强求，端瑞进步了杨家的门，韩皇后从中作梗，端瑞自己想法子闹，拖延，但最终，她还是将端瑞送进了杨家门。
所以端瑞说她的那些话，算不得完全不对，是她将端瑞推进火坑里头的，端瑞怨她，没什么错。
她现在便是为她撑腰，也无用了，端瑞已经成为杨家妇，她撑腰，旁人便说端瑞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骄纵不敬尊长，她越是为端瑞出头，端瑞在宫外的日子越难挨。
聆雪端了一盏温热的水，递过去，轻声道：“公主一时在气头上，这口气发散不出来，在瑾兰苑都不曾说这样过激的话，当着太后说气话，说到底还是将太后当成唯一可以撒娇的长辈。”
杨太后认真的看了聆雪两眼，接过茶盏去，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纹来。
汪嬷嬷瞧见了，难得正眼看了聆雪几眼。
杨太后将大半盏温水喝得一滴都不剩，空的紫砂芝兰纹茶盏递回给聆雪的时候，沙哑的声音问了句：“她便没留什么话吗？”
自己眼瞅着长大的孩子，看了十五年的孩子，什么脾性，杨太后自然是知晓的，闹成这个样子，端瑞日后无诏不会往慈宁殿来了。
总该留下一两句话吧？
聆雪蛾眉轻蹙，低垂着眉眼道了句：“公主让臣女代她尽孝。太后最是知道公主脾性的，走的时候也十分不忍来着。”
杨太后轻笑了一声，带了几分自嘲，深看了聆雪一眼道：“端瑞倒是没瞧错人，你和婉婉都很好，你母后很会教导人。”
这个母后，却不是韩皇后，说的是聆雪与婉婉的生母。
聆雪垂眸，并未多言。
杨太后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去，汪嬷嬷急忙搀扶杨太后，杨太后从脚踏上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微微的摇晃，却绷着唇角立稳了：“哀家……还不能倒。”
杨太后自顾自的说了句。
聆雪那个时候以为，杨太后说的是为着端瑞才不能倒下，直到后来才知道，杨太后为着的事情还有一桩，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自那日过后，宫里又恢复了往常，杨太后多半的日子在小佛堂里，汪嬷嬷就拿着账本在小佛堂的花厅里瞧，就近伺候杨太后，仁明殿倒是愈发的热闹，今个儿赏花，明个儿游湖，再明个儿论诗论画，对外说的却是要给永嘉选侍妾。
聆雪才知道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
打听消息的是谷雨，说是宫里随便一个小宫女都知道了。
聆雪便问：“贾姐姐这两日在做什么？”
谷雨正替聆雪磨墨，歪着头笑着回道：“要给太子殿下选人，太子妃自然也跟着皇后娘娘在挑人啊。”
贾馨宁与永嘉的大婚日子终于在礼部钦天监走完了流程，在花灯节后大半年定下来了，在明年的冬月，大婚之后，刚好忙腊月的年宴，如此担起太子妃的指责来。
从前宫里还喊一声“贾姑娘”，可自打前几日大婚的日子一定，宫里上下全部改了口，如今也只聆雪和婉婉还喊一声贾姐姐。因着两人清楚，对旁人来说，尊贵的太子妃名号，并不是贾馨宁想要的。
聆雪很惊讶，贾馨宁自花灯节开始，便处处与韩皇后为难，连端瑞大婚之后回宫，都要跟韩皇后对着干，如今这样好的机会，贾馨宁怎么会不闹，竟能老实的跟在韩皇后身边选妃？
聆雪有几日不曾见贾馨宁了，端瑞那日在慈宁殿说的话过激，杨太后被噎的不轻，聆雪这几日忙着跟贺提辖那边安排给户部的银两，余下的空闲便往慈宁殿去。
贾馨宁有这样的转变，那便是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儿。
聆雪扫了一眼卷云案，与谷雨道：“这盏菊花茶凉了，换一盏，让浅诺过来伺候着吧。”
谷雨笑着应下来，端了凉茶去了，片刻浅诺便抱了一卷雨过天青色银丝卷草纹软帘进来，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聆雪这才想起来，天气凉了，各处都在换软帘了，怪不得好半晌没瞧见浅诺。
聆雪指了指对面的美人榻，让她先将东西撂下，才道：“仁明殿要为太子殿下选侍妾的事儿，你知道吗？”
浅诺将东西放下，认真回道：“仁明殿恨不能人尽皆知，如今宫里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聆雪深看了浅诺一眼，这话里面蕴含的意思便有些多了。
韩皇后做事，基本上是滴水不漏的，若不是聆雪有异术，怕到现在还以为韩皇后是个极慈爱亲和的人。
若是韩皇后当真想要给永嘉挑人，那知晓贾馨宁脾性的韩皇后，必然要背着人，等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甚至是已经将人送到永嘉榻上，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才会露出消息来。
那韩皇后现在闹得人尽皆知，那目的便不是给永嘉选侍妾了。
聆雪挑了挑眉梢问：“是为着那些诰命夫人们？”
浅诺消息最是灵通不过，瞅着不打眼，但宫里这样的事儿，浅诺几乎能如同谋士一般，与她分析出许多来，不愧是韩容泽挑给她的人。
浅诺往卷云案跟前去，捏着墨条磨墨，然后轻声说道：“奴婢得来的消息，该是那位丁枢密使了，似乎这阵子已经暗中收集贾家的罪证了。”
聆雪缓慢的点了点头。
从前韩皇后还能忍着贾丞相，那是因着韩容泽永嘉还小，贾丞相确有治世之才，然而自从贾馨宁入宫后，韩皇后屡次被挑战底线，忍无可忍了，再加上韩容泽文武之才，永嘉也已经被立为太子，姜帝躲在软香楼里，便是现在给他一个太上皇的位置，他也乐呵呵的接着。
一切都圆满，只差除掉贾丞相。
韩容泽年纪尚轻，镇国公一介武夫，朝廷里需要一个文臣，一个能取代贾丞相的老臣，韩皇后选中了丁枢密使，曾经杨太后想要用杨家庶女联姻的丁家。
所以，给永嘉选侍妾是幌子，通过丁夫人，与丁枢密使递消息，才是韩皇后的目的。
可这样一个幌子，贾馨宁怎么能忍？无事也要挑上三分理的她，在明显对自己有优势的时候，怎么不张口了？
“贾姐姐是怎么回事？听谷雨说，这阵子她一直好生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聆雪问。
这样的事儿，谷雨是不会知晓的，冉洛姑姑最近没出瑾兰苑，一直帮她往尚仪局跑着，跟尚仪局的嬷嬷们制定出宫宫女的名单，怕也无暇顾及，能知道的只有浅诺了。
浅诺轻轻摇了摇头：“奴婢看不明白，仁明殿也没传出什么消息来，太子妃最近倒是顺从的很，奴婢还想着，等户部的银子交接完，与郡主说的，但……太子妃也不像是会受委屈的人。”
浅诺下意识的觉得，贾馨宁这么办，说不定是等着什么时机发作呢，闹得轰轰烈烈的，一直是太子妃擅长的事儿。
聆雪觉得不对，看着自己最后整理完的单子，递给浅诺道：“这个给婉婉，余下的事儿，让她与贺提辖去办，我往东宫去一遭。”
浅诺闻言，出了正殿，将单子交给了迎澜，又说聆雪要往东宫去，正殿的帘子与窗纱还没换完，交代给了小满和荔香，便服侍着聆雪更衣，往东宫去。
意外的，贾馨宁不在，永嘉自己在稍间里，听说是聆雪来了，笑着迎出来：“雪妹妹，你来的正好，我这里得了两盆墨菊，馨宁说黑黢黢的不好看，扔出去可惜，想着你该是喜欢的。”
聆雪含笑看向永嘉的眼睛，永嘉的眼睛是她看过所有人里，除孩童外，最明亮的眸子，天真无暇，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阳光，从来不曾有过阴霾。
花灯节出了事儿，他懊恼了一阵子，她们这些人，因着那一夜，都转换了性子，只有永嘉，不曾怨过谁，不曾恨过谁，不拘馨宁如何闹，他加倍的对她好，将过错都落在自己的醉酒失德上。
这样的至真至纯，连馨宁在他面前，都没曾闹起来。
许是因着他太纯粹，纯粹到所有人都忘了，永嘉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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