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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雅哭着奔上前，朝着面前几日未见却变得如此苍老的父亲正正施行一礼，方克制不住心中伤感，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父亲，哽咽道：“父亲，雅儿舍不得您……”
从小到大，苏雅一直是受父母宠爱的掌上明珠；是整个京城人人羡慕的苏家三小姐；也是整个天曜除了皇室公主外，身份最为尊贵的世族之女！
可不过短短时日之内，一切却突然都变了。
父亲从位高权重的一国左相转眼变成了阶下囚；大哥迁谪他乡成了小小的地方县令；连三叔的礼部尚书一职，也随时面临着被罢黜的危险。
整个苏家从昔日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变成到处被人指指点点的罪臣之家。
若非还有母亲的郡主身份维持，几乎连从前数度巴结苏家而不得的寒门小户都敢悉落到苏家人的头上来。
而这一切，偏偏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二哥所一手造成的。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哥是那样的深受父亲喜爱与信任，明明是整个苏家最为器重的接任人选，却偏偏亲手毁掉了这一切，也彻底地毁了整个家族。
她不明白，就算父亲再怎么错，也始终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不顾父亲的性命安危，不顾母亲的伤心欲绝，亲手将整个家给毁了……
苏万昀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的爱女，一张平静到几乎麻木的脸孔也终于流露出一丝分离在即的伤感。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从正式走上夺位之路的第一天，他便考虑到了或许会有这一天来临的时候。
尽管他事事谨慎，步步为营，对成功的把握远远大于失败的可能，他仍不动声色默默隐忍至今，不到万全之地，他便不会拿整个苏家去博弈。
可他还是输了，输得很狼狈，也输得很彻底。
他没有输给处心积虑想要打压苏家的萧景，也没有输在手握重兵、名扬四海的萧洵手上，却输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儿子。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如死灰。
可到底，他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他就还有心跳，还有感知，还有面对生离死别会有的一切无法克制的情感。
“雅儿，别哭。以后父亲不在，记得替为父好好照顾你的母亲，知道吗？”
轻叹一声，他再度拍了拍了爱女的后背，强忍着心底浓浓的不舍，主动将她放开。
她已将及笄，很快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扑到父母怀中撒娇哭闹的孩子了；也必须，早日长大，早日独自面对自己将来的人生。
可惜，身为人父，他却不能替她操办她的及笄之礼，也再也不能亲眼看着她于日后穿上嫁衣出嫁时的样子了。
待怀中的少女抽抽嗒嗒地应着声，乖巧地抬起头时，苏万昀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满脸恨意，却冷静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唐家之女来。
同样不过十几岁的青葱少女，雅儿与那丫头却有着天差之别，一个仍是不经世事的柔弱少女，一个却早已是在江湖与朝堂间游刃有余的一把利剑。
思及此，他的眼底突然涌上深深担忧，为那少女的狠，也为苏唐两家的不解深仇。
“雅儿……”
声音一滞，他到口的交待，却在爱女婆娑的泪眼下生生止住，变成无声的叹息。
算了吧，或许什么也不说反而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那孽子再狠，到底也知顾全大局，也算尽力保全了苏家的所有人。
雅儿自幼天真烂漫，又打小深得他的疼爱，只要不去招惹那姓唐的丫头，便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只要自己一日未死，那丫头便一日不得心安。
雅儿不过一个女子，想来还不足以教她惦记。
“父亲，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吩咐，雅儿必定会牢记在心。”
眼见父亲欲言又止，苏雅执帕将眼角的泪水一拭，便努力吸了吸鼻子，以免再让父亲跟着伤感。
然而苏万昀却淡淡摇了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目光一抬，遥遥望向了那方正静静立在路边的素衣女子。
苏雅见状，忙搀起父亲的手臂，与他一道向着母亲的身边走去，自责道：“父亲，咱们过去吧！都怪雅儿只顾缠着父亲，却忘了母亲还在那边等您。”
“老爷。”
眼看着曾经的家主很快来到跟着，所有苏家的下人纷纷朝他躬身长行一礼，算是最后的拜别。
“都退下吧。”
苏万昀没有应声，只是神情淡漠地立在那里，仿佛这些人拜的不是他，也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苏雅心中难过，想开口劝慰父亲，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劝。
还是永安郡主挥了挥衣袖，道一句退下，那些人方直起身子，低垂着头退到了一边。
“老爷。”凤鸾面色哀沉，声音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冷静，而是微微带了些颤抖。
这一声轻唤，让苏万昀平静的面色再度被打破，微微紧了紧藏于袖下的手掌，终于抬眸正视向那个他如今早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妻子。
“事到如今，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看着那双充满了歉疚的眼睛，凤鸾只觉心中一痛，却是不可抑制地轻扯了嘴角，笑得无比凄凉，“你瞒着我这么多年计划了这一切，可知若有一步棋差一着，毁的不仅仅是苏家，还有我父王的整个凤家？”
“母亲？！”
苏雅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连几日为了父亲而忧心忡忡的母亲，却在临送别父亲的这一刻，说出这等责怪的话来。
在她心里，母亲与父亲向来恩爱，父亲如大山一般撑起整个家族重担，而母亲则温柔恭顺，是个人人称羡的好主母。
可没想到，在父亲一无所有了之后，母亲不去安慰，却在责问？
她很不理解，事到如今，母亲再来说这些，又能改变什么？
然而身前的母亲却恍如没有听到，只是死死地盯着身边的父亲，字字如针：“你心中有大业，有天下，有抱负！可你的心里，有我，有雅儿，有这个家吗？”
泪水，顺着永安郡主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令她一张苍白病弱的脸孔越发孱弱惹人怜惜。
这么多年以来，她与他父妻恩爱，世人称羡。
他宠她护她，除了成婚前酒后糊涂曾宠幸了一名婢女，却自迎娶她至今，他始终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哪怕她偶尔玩笑间欲替他再纳个小妾，他也只说有她一个便够了，不需旁人。
曾以为，她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有一个最优秀的丈夫，一个世人称羡的儿子，还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
可如今最爱的丈夫瞒着她谋朝纂位已有多年，丝毫不顾惜若东窗事发，所牵连的，还有她的父兄亲人！
一度最疼爱的儿子突然背叛整个家族，亲手毁了生生父亲，毁了她的整个家。
一夕之间，她要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还要面对从此与他天各一方的生离之痛。
这一切，若他真的心底在乎她，又岂会一味瞒她至今，从不曾跟她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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