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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暗涌 > 第 12 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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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不闻不问的声音,竟然在此刻熟悉得让人庆幸,即使是他出于劣根性的捉弄。

    姜诵下意识便松掉身体紧绷的弦,因为过度的惊惶而微不可察的有些瘫软。

    可烟草清苦的味道萦绕在鼻息,她随即又马上警惕起来,怀疑自己会不会是落进了陷阱。

    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松手,她仍然动弹不得。

    顾淮几乎半圈住她,在某瞬间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卸下心防后,徒然发软向后虚靠。

    这个举动莫名取悦了他。

    作恶的心思瞬间生起,他反而圈紧了对方的肩臂而没有就此放手,不经意贴上的皙肤柔腻得灼人。

    他的喉间生出些微燥气,渴意的驱使下是想靠近,想得寸进尺把这躯温软留存得更紧密,却还是隔下了克制的间隙。

    对方再次的戒备也马上打破了这一点温存。

    顾淮看向刚才所在的那盏灯下的方向。

    一大群人本校学生围聚在那边,中间势单力薄的人一脚被猛力踹倒在地,周围的人却当是在看戏。

    他故意把身前的人钳制得牢密,往自己更近光亮的侧臂那方压过,有意让她偏头看清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那个被踢翻在地的人明明可以还手,可他却好像完全放弃了反抗,任由眼前的人对他欺侮践踏。

    顾淮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不要出声。”

    莫名有些不舍。

    他刻意加重力道箍紧,倏忽又松释开了手。

    捆得发疼的力道顿时消失,姜诵得到了挣脱。

    她不忘立马与旁边的人拉开防备的距离,可当下却进退两难。

    不久前她还寄希望能解救她的那帮学生,现在成为了真正的暴徒。

    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古罗马斗兽游戏,旁观者赏乐,施暴者泄恨,受欺者束手无策。

    即使姜诵不知道原委,但她清楚每个学校里固然是有各自不同的圈层,以及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生存法则。

    肉弱强食,适者生存,她尊重这个自然条律。

    但是当这样的惩戒以霸凌的形式清晰直观教人领悟时,还是太过残忍不堪。

    —

    刘胜峰吃痛地蜷缩在地上。

    踹在腰背部上的痛感不浅不重,但他不得不装作忍痛不耐的样子,哀声连连。

    毕竟他寡不敌众,只能做戏祈求对方还有点仅留的人性,能够心慈手软下手轻点。

    李贺不屑看了眼面前根本不经打的人,这两脚都还没使劲,就已经趴在地上。

    他张望了下四周,在这里守株待兔多时,却根本不见有人来。

    李贺恼怒得又添了一脚,加了几分力道,随后俯下身蹲在刘胜峰旁边。

    “可惜那个顾淮不来。”他减了几分兴致,咬牙切齿道,“你也只好受着了。”

    这个结果在李贺看来不太圆满。

    虽说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先小试牛刀,借此放出消息威慑,但堵在这里无非还是想亲眼看看,那人因为目睹这些害怕而落荒而逃的狼狈样。

    他要从生理到心理都让人屈服。

    狭小的角落浸没在昏暗里,隐匿其中的人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尽收眼底。

    姜诵清楚听见他们谈话中提及的名字,他们所寻找的猎物此时就在她身旁,同她躲在遮蔽的车身后。

    她转头看向那个掳掠她的歹徒,她的同桌。

    在面对他的替罪羊代他遭受的暴行,却只是卑劣地选择了冷眼旁观,而未有分毫愧疚之意。

    姜诵甚至还感受到他似是而非的意犹未尽。

    顾淮平静目睹这意料之中的把戏。

    他见惯太多这种人际间不对等的欺凌,施暴者自以为无法无天,用最原始的野蛮暴行来为自己加冕。

    而成就他们变本加厉的,往往正是附和者的追捧和受害者的隐忍。

    他对此感到索然无味,只期许这番千篇一律的行径能整出新花样。

    然而一旁的姜诵投来朝他质问的视线,却难得让他感到了碍眼。

    大概自己早已被她归为是这等人的同类,即便这件事实属无辜遭殃,但那已将他判刑的审视,倏然让他百口莫辩。

    因为是或不是还真的无从辩白,毕竟又能好到哪去。

    他只是轻嗤发出讥笑,无非是不屑,就算这样他们也不尽相同。

    因为这场愚昧的追戮游戏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进入这条巷子里进行捕猎的人,从一开始才是他。

    只是今晚产生了意外的变数,让他暂时分不出心参与这场角斗。

    顾淮散漫抱着臂倚在墙边,仰起头向后重重一落,俯眼却以满目炽热回应。

    “我害怕。”

    短暂拥过玫瑰后,生出了更多的欲望。

    他把乖张隐没在虚无的笑意里,示弱的言语是刻意解释又或者蛊惑,要人分不清他的意图。

    姜诵沉默着与他对视,面对他直白的注视却没有接话,似有暗中的较量在僵持不下。

    这一剂迷魂汤她偏偏没有喝下。

    她怎么会相信他语气轻佻说出的害怕,她在他眼中清楚看到的,并非怯懦,而是近乎感知失调般的漠然。

    姜诵不理会他虚伪的话语,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当下的情况让她无心辩驳。

    顾淮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他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落锁在那群闲杂人上,与平常所见到的那种温和模样截然不同,仿佛隔了道铜墙铁壁,淬了层坚冰,以至于对寻常人避之不及的场面却能够处之泰然而不见惧色。

    尽管依然不置一词,但那群人夺走了她的注目,而近在咫尺的自己倒是被直接无视。

    无论是初次见面的时候,第一次同桌的那天,还是后来的雨夜。

    她分明从无怯意,以柔软的表面伪装却又带点疏离,说是伪善却又格外真实。

    他自认为看得清楚却又感到迷离,让人忽然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顾淮看着面前的人,敛去了眼底的眸光,又恢复成平日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向她问道。

    “你想救他吗。”

    声音带着不近人情的温度,夜凉似乎化成了水,从后颈顺着背脊淌下。

    她终于又看向他。

    姜诵抬眼看去,一时揣测不出顾淮的话意。

    在面对眼前的境况,自己不受牵连已是侥幸,她也没有慈悲到愿意贸然出手相救。

    不等她来得及想明白,便又听见对方平淡开口。

    “用我换他就可以。”

    姜诵一时有些微诧异,她无法从他脸上读出情绪,认真或者轻浮。

    他说出的这句话宛若只是个玩心大起的玩笑,轻巧得与他毫不相干。

    可他又直直凝望着她,平静中却暗有悲怆,恍若在等待一场审判,把所有选择和结果连同他人的命运一起全交予她定夺。

    不远处匍匐在地的身躯又发出两声哀嚎,已不知挨了多少拳脚,卑微如蝼蚁般在她脑里扭动,叫人心生不忍。

    她不禁暗想,这确实还真是极好的方法,正中了那群人的下怀。

    可这样以一抵一的交易于他而言却又是如此消极。

    姜诵不再想探究他此刻又是什么意图,只是垂下眼回避他的注视,把唇紧抿成道直线。

    她坦诚给出了答复。

    “不必了。”

    她没有为他人决断的权力,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人的苦难。

    况且。

    至少在眼前受难的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会让自己旁观的良心少受些谴责。

    顾淮说不出自己问这话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回答。

    可在得知答案的那刻,一切便昭然若揭。

    他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轻轻笑了,暗流在他眼底翻涌,却把眼中的人影点亮。

    在这个选择题中,他终于是那个没有被丢弃的答案。

    —

    整条巷子安静得把细微末节都放大。

    刘胜峰接连几声真情实感的叫苦,这才也让充耳不闻的街坊邻居忍无可忍,打开窗户远远对他们全吐骂了几句。

    对方连串混夹了教育和问候,一吐为快后又重重摔合上了窗户,像及时画上结界隔离,生怕招惹后续是非。

    已然目中无人的李贺容不下任何一丝挑衅,也并不受道德约束,全然不顾有任何扰民问题,对着骂来的方向机关枪般肆无忌惮输出了一顿,全是这个年纪说话不应该有的粗俗和恶劣。

    “去你吗干你屁事。”

    李贺不爽朝上方二层民宅谩骂,一旁的小弟们也此起彼伏跟着应和造势。

    对方再也没了动静,他这才扳回挨了骂的面子,休止下来。

    刘胜峰吓得也不敢再往枪口上撞,只好护着头噤声躺以待毙。

    李贺转移了怒火发泄了一顿,不尽兴地又往地上的人质踹了两脚。

    揍人一顿也是力气活,他这才感觉略有些乏倦。

    他拧灭了最后一根烟,随手扔在了与先前几个烟头一样散落在地的刘胜峰的身上,把他人的尊严也如此任意处置。

    周围的小弟们对此早已麻木不仁,只等着他接下来发号施令。

    李贺手一挥示意离开,耀武扬威带着他一群尾巴走人,只剩下被丢下的垃圾。

    刘胜峰依然倒在地上纹丝不动,一具活着的死尸。

    直到那群人走远了,他才掐算着时间飞速从地上爬起,也不顾身上的伤因为动作的牵扯发疼,害怕对方余兴又起回头再把他逮住,只一心朝着另一道路奋命逃亡。

    人都散了去,一切便如无事发生一样不着痕迹。

    姜诵暗自舒了口气,然而心里的郁郁沉闷却并未有一丝抒解。

    周明虞的那通电话后,轻而易举让她自以为的坚强丢盔弃甲,再有任何的情绪摩擦都将让她不堪一击,结果又遇上这糟心的破事。

    反复摧折后即是瓦解,积压后即是爆发。

    迟来的所有情绪在松懈的须臾中趁虚而入,她强忍住不断发酵的情绪,此时只想先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回家。

    姜诵背过身正想走,突然却滞止在原地迈不出步,这刻她只想消失藏匿到无人看见的地方。

    昏黑的前路和明晰的返途都让她陷入犹豫,只是站在这个焦灼的分岔中,她莫名就红了眼眶。

    身后的顾淮从墙边起身,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有所迟疑反而好心指了那道陌生的路:“走这边。”

    “这条路直走就到了。”

    他拂着肩背上的灰尘,又不以为意说明道,边翻找起外套口袋里的烟。

    姜诵这才恍然想起他们似乎住在同一地方。

    她不想被人发觉,紧咬下唇没有作声,下一秒却是听了他的话决然朝前方走去,不知是出于信任还是急于逃避。

    后段巷路时明时暗,借着偶有的几盏尚存的残灯才勉强能看清路。

    姜诵头也不回,明明走得不快,却反而更像是在落荒而逃,视线也几欲朦胧不清。

    她害怕被任何人窥探到她当下的脆弱和难堪,她需要自我独处的安全的茧。

    同路的顾淮走在后边不紧不慢,手边夹住的烟迟迟没有点上,他的注意直落在前面低头不看路的身影上。

    他眉间微皱,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字未言。

    这条他闭眼也能走的路,却走得愈发漫长而放不下心。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路沉寂。

    —

    姜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仓惶回到家的。

    泪意在逃进家门的那刻也夺眶而出,她在无声中宣泄,借此连带囤积已久的委屈和压抑,仿佛只是在倒空一个积满水的玻璃罐。

    片刻后郁积的情绪才有所消减,这时手机发起的震动声闷在了一旁的地毯上,她看见亮起的屏幕上,是周明虞很适时的又来了电话。

    姜诵下意识抽了下鼻,并不想接,于是刻意放任它继续烦扰却置之不理,借以向对方赌气。

    直到来电显示几乎快要终止,她才深吸了口气,还是接起了电话。

    姜诵没有马上应声,有意要对方先发话,仿若不愿是自己先低头。

    周明虞全然忘却此前的那顿争执,只是焦心地向她确认询问道:“回到家了没?”

    所有的不快于她而言已然烟消云散,现在她不过只是一心关切孩子的母亲。

    那些呼之欲出的负气一时全硬生压下,姜诵一时只剩凝噎。

    她垂下已沾湿透的眼睫,才轻合上双眸便又有汹涌的泪意漫溢,可开口却仍然恢复成那平常寡淡的语气:“到家了。”

    俨然听不出任何端倪。

    周明虞大概是为刚才说的重话而过意不去,所以这通唠叨关怀明显带有弥补讨好的意味,是在修补母女关系的裂缝,也是在借此消抵内心的愧疚。

    没有争吵和谩骂,姜诵反而只感觉更加难受。

    她还没能从受伤中自我修复,也还没说服自己准备接受,却不得不因为周明虞的主动示好而服软。

    那样温情却残暴。

    让她只能再次吞忍所有的委屈,还要佯装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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