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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妄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因为时间到了，他要去做他应该去做的事情。
唐盛见林妄又回到病房，便也灭了烟头跟着前去，进去看到病房里的一幕，脚步一顿。
只见，林妄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正低头给床上躺着的人擦手臂，轻轻的，慢慢的，用足了心。唐盛目光随着林妄手里的毛巾不断移动。
手臂、大腿、脚趾。
每一个动作既熟练又耐心，唐盛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妄。
偏林妄只是沉默的做着，不言不语。
唐盛忽然明白了这样的事情，他每日都做。
本来想说要不请个护工更方便合适一点的话，只得又生生咽了回去。
林妄擦完第一遍，刚抬起盆打算去换水，就见唐盛呆呆的倚在门口，眉头微皱，浅淡的眸色里流露出心疼。
心疼？
唐盛心疼自己？
林妄微微一怔。
他还想看个分明的时候，唐盛已经冲他淡淡一笑，温柔的说：“让我来做一次吧！”
唐盛接过林妄手中的水盆走了出去。
隔了不到一分钟，唐盛又拿着盆跑了过来，“是要热水还是冷水？”
林妄这才反应过来，唐盛是打算干嘛。
“先接一半冷水回来，病房的保温壶里有热水。”林妄开口说道。
唐盛又小跑的而去。
水房不远，就在病房的尽头，不需要多久唐盛便端着半盆冷水回来，按照林妄的交代，又兑了不少热水进去。
林妄看着唐盛先把手指放进水盆里试了温度，觉得可以了才将毛巾放进去。
可是……
唐盛到底是没有照顾过病人，完全没有经验，毛巾先是从左手上换到右手上，又从右手上换到左手上，总之就是怎么拿都觉得不合适，又低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梁阿姨，不知道是先擦手臂，还是手指？是从下往上擦，还是从上往下擦？
先前他倒是看到林妄是先擦手臂再擦大腿，不过，拿不准，手臂是先从手指擦上去，还是从手臂往下擦。
如果不是病人，或则不是梁阿姨，他定然就没有那么无措了。
林妄站在一旁将唐盛的手足无措尽收眼底，倒是也很意外，在课堂不会被任何题目难倒，在废旧粮仓打架贼酷的老师，竟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他见唐盛向他投来求助尴尬的眼神，这才开口：“先从下到上逆着血脉擦一次，再从上到下顺着血脉擦。”接着继续说：“擦身体一来是为了干净卫生，二来是她在穿上躺太久，怕全身的血脉堵塞，通过擦身体的形式活络血脉。”
闻言，唐盛俯下身，弯着腰按照林妄说的做，仔细谨慎在仔细。
刚擦完两只手臂，唐盛就已经累出一身汗了。
绷紧了神经注意力，来做一件事情，果然不一样。
林妄看着唐盛僵硬的脊背，情不自禁的嘴角微微一弯，走上前，“我来吧！”
唐盛抬起头望着林妄，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不喜不怒，只是刚刚这三个字却是一反常态的轻声细语，甚至有些温柔。
当然，他也没有坚持继续，毕竟这个看着很轻松的事情于他而言是个累活。
他之所以想要做点什么只因躺着的人是改变他一生的恩人。
唐盛又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梁阿姨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她脸上的呼吸机又在提醒他，不是睡着。
哎，梁阿姨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和老妈说。
老妈满心期待的找了多年，一直期待的就是好姐妹重逢，可如果是这样的重逢，应该没办法接受。
他再转眼看着林妄，从他们第一次在巷子口相遇到现在一幕幕过往慢慢浮现，他来这一个月，时间不长，但是发生的事情倒是挺多。
出现很多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打架，比如林妄。
林妄竟然是梁阿姨的儿子，自己竟然和安水还真有点牵扯。
地球果真是个椭圆，兜兜转转又总会相逢。
待林妄给梁阿姨擦完身体后，唐盛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梁阿姨一个月住院费多少钱？”
林妄刚刚倒水回来，拿着盆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将盆放进病床底下，平淡的说：“五六千。”
那么多？
这五六千虽然数目不大，但是对于林妄的家庭却是一个非常大的经济压力。
不，准确一点是对林妄的压力。
毕竟，唐盛追出门的时候还听到林妄家里那两人说偷拿治病钱的事情。
“今天，你和家里人……”
唐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说吵架呢？还是打架？总觉得都不太合适，索性含糊过去，接着说：“是因为他们拿了你给梁阿姨准备的住院费吗？”
林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这个月好不容易凑齐的五千，还没等到交到医院就被林大雄那癞子偷去了。
也怪他自己不小心，明知道家里有个这样的人还把现金放在家里。
前些年林大雄也有偷他钱的事情，他除了不停的在家里换地方就是和林大雄打一架，起初还不怎么见效，后来随着他渐渐长大，办了银行卡将钱存了，断了林大雄的念头，当然或许还有些别的缘故，比如力气大，够心狠，总之打过几次之后，林大雄就学乖了，不敢再从家里弄钱。
林妄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次是医院和他说市里开了一家植物人康复中心，或许对母亲有疗效，就是价格不菲。
但是不管多少钱，只要母亲能够醒来，他都愿意尝试，所以这段时间他才拼命的挣钱，存钱，可不想勉强存够一个月的治疗费了，竟然被偷了。
当他满怀希望去做去努力的时候，竟然有人挑出来亲手捏碎了他的希望，他怎么可能不失控。
当然他心底清楚，在家里恨不得要杀了林大雄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念头闪过。
累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了。
所以才打算用这种过激的方式走出无法挣脱的泥潭。
唐盛看林妄半天不开口就明白了，有些担忧的问道：“是全拿了吗？医院这边催缴费了吗？”接着又着急是说：“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我去交？”
“不用！”林妄快速而坚决的拒绝。
唐盛嘴角微动，犹豫了半天又问：“现在有很多福利机构，像梁阿姨这种情况，完全可以找社会救助，不仅可以换个更好的医院，就连医药费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不需要！”林妄冷冷的拒绝。
唐盛忽然有点心烦。
他不知道林妄是不是因为自尊，拉不下面子，还是别的原因，总之直接拒绝，不就放任梁阿姨不管吗？
为什么要一味的拒绝，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和选择放在面前，偏林妄就是不选。
“为什么？”唐盛耐着好脾气直接问，“为什么不需要？”
“没有为什么。”
林妄说完便站起身出了病房，唐盛不死心的跟在身后，追着问：“我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以前你一个人承担的时候，你要强，你要死扛，没有关系，可现在我都说了，我可以帮你，社会还有很多机构可以帮你，你为什么还要拒绝？”
林妄这次直接无视唐盛，自顾自的走到电梯口。
唐盛跟着走过来，看了眼还没下来的电梯，继续开口：“我发现你这人特别有意思，特别矛盾。”
“就拿第一次见面家访来说，你那像是我欠你钱似的态度，简直差到极点，但是你又将家里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唐盛说完，电梯门刚好打开。
两人一起走进去，唐盛皱着眉头望向身旁的人，“你说你当初既然愿意告诉我你家里的情况，那你态度再好点，很难吗？”接着又继续：“你态度要是好一点，加上你又说了实情，我对你的肯定另眼相看。”
“说完了吗？”
林妄低着头目光锁定在电梯下滑的数字。
“这次的医疗费你能解决，下次呢？”林妄抬起头望着唐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家就是一个无底洞，你能把无底洞填满吗？”
林妄见唐盛不吭声，继续说：“至于你说的社会救助，需要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家里的情况，一遍又一遍的向大家揭开伤疤吗？”
“就算我愿意揭开伤疤，可这血肉模糊的伤疤你们当真想看吗？”
林妄的生意一如既往的低沉，但是每一个字都敲在了唐盛的心底，沉甸甸，压得难受。
“你以为我不想救吗？我不想试试吗？”林妄怒声吼了出来，“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妈！是我妈啊！”
唐盛看着林妄脖颈上因为怒吼而突显的青筋，因为怒意与无奈压抑在眼眶里的泪水，无一不在告诉他，眼前这人的难受，与歇斯底里后的无可奈何。
是啊，躺在病床上的人不仅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恩人，还是林妄的母亲。
林妄怎么可能放任不管不救呢？
他猜想或许林妄只是怕，怕一时的希望，不真切的幸福会像泡沫般一碰就消失，还不如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努力，一点点来。
因为在乎所以不敢失去，因为在乎，所以不敢冒险。
电梯门打开，林妄率先走出去，唐盛立即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唐盛跟着出来，亲眼看到林妄背脊一僵，不过一瞬而已，很快就恢复如常。
两人走到医院正门口，林妄看着身旁跟着的人，有些无奈的问，“你还要跟着我干嘛？衣服不用换了？”
经过林妄这么一提醒，唐盛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真脏。
换做往日，他早已经浑身难受了，今天倒是意外了穿了这么久还不觉得。
但是现在林妄已经提醒了，他就没办法无视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要人赶，便自觉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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