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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破蛹 > 第 23 章 茧衣(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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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阳曾有过一个弟弟。

    弟弟随母姓,叫程觅,小名星星,五官长得漂亮周正,人聪明懂事又善良,家里亲戚好友都很喜欢他。

    向阳身为姐姐,也很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弟弟。尤其是在她贪玩偷懒不写作业不上辅导班的时候,程星星会主动帮她打掩护。

    要是事发了,他还会把锅都揽到自己身上,说都是因为他缠着姐姐玩,姐姐才没有时间做功课的,不能骂姐姐。

    向阳因此又给程星星小朋友取了另外一个小名,叫小棉袄。

    程小棉袄贴心,不止贴她一个人,也会贴别人。

    那会儿家里公司正是业务量爆发蒸蒸日上的时候,向天则忙得脚不沾地,压力大睡不着。

    程星星就会去给爸爸按摩,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不要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你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再想工作的事情,我给你看时间,半小时后我叫醒你。”

    向天则饶是再多的烦躁,看到儿子讨巧的笑脸,也一瞬偃旗息鼓了。

    而妈妈程琴还是福利院的院长,工作上的事情多,不是忙着开会向上级汇报工作,就是呆在福利院里处理小朋友们的问题。

    程星星跟着她呆在福利院时,会把自己的零食和玩具都分给小朋友,请他们不要争吵打架,好减轻妈妈和院里其他工作人员的负担。

    小朋友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还真的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打打闹闹,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因此省了不少心。

    对待家里亲戚朋友,程星星也没落下。

    每逢年节,他都会记得打电话过去问候,细声细气的祝别人节日快乐生活顺心,要是有不高兴的事,可以和程星星说,程星星虽然没办法解决,但是可以安慰他们。

    家里亲戚朋友因此上赶着要当他干爹干妈,为此面赤耳红地争了好几轮。最后程星星小朋友安抚大家:“那按姓来排好不好,你们都是我干妈,你是林妈妈,她是叶妈妈,谁也不落下。”

    这个雨露均沾的办法得到了一干大人们的一致同意,对他愈发疼爱,视若己出。

    而平常出门逛街,要是看到有流浪汉或者乞讨的老人,程星星也会拉着姐姐或者父母,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们买吃的送过去。

    这么懂事善良的程星星小朋友,如果顺顺利利长大,现在应该会长成自带光环的漫画美少年,走到哪里都能虏获一片少女。

    他会前途光明,身边花团锦簇,会成为别人心里于千万之中一眼钟情的存在。

    可惜没有这个如果。

    因为程星星小朋友在一个春天的傍晚,离家后就失去了行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父亲向天则为了找到他,将蒸蒸日上的公司事务放置一边不管,于是公司情况渐渐愈下,从七八百人的规模缩减至现在只有几十人。

    母亲程琴更是一度精神崩溃到无法正常工作,只能回家里当个全职主妇。

    家里的亲朋好友也托尽关系,花了无数金钱和精力,仍是一无所获。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开始接受程觅走失的事实,对能找回他的事不再抱有希望。

    就连程琴也渐渐从崩溃中平静下来,将所有和程觅相关的东西都封存起来,锁在他的房间里,再也不提起他。

    唯有向天则还没放弃。

    这些年里,向天则为了寻找儿子的下落,借着工作出差的名义,几乎全国各地都走遍。

    但始终没有结果。

    向阳原本也相信能找回弟弟,但在这么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击下,她的希冀都已磨平,不再怀有希望了。

    哪知道现在突然峰回路转,她爸说找到了,找到她弟弟了。

    “人就在寂庄。”向天则说。

    向阳只觉有什么东西瞬间塌了,发出“嗡”的一声轰响,震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但话在喉咙里卡着,她如同哑了一般,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而手机那头的向天则心情正激动,完全没发觉女儿异常的沉默,语气激昂地说:“我现在在江城市公安局,等会跟这边的办案民警去邻市寂庄认人。你现在还在家里没去公司吧,你翻一下家里相册,把你弟弟照片拍了发给我。我手机昨天被贼偷走了,买的新手机没你弟弟照片。”

    他说着声音忽然低下来,带了一丝哽咽:“十年不见,我怕认不出他来了。”

    向阳在这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话说出来,却生硬得像是机械音,毫无感情起伏:“我在洛水镇,要赶回家里至少得两个小时。”

    “哦,那也没事。”向天则怔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异常反应,把激动的心情收敛起来,温和地说道:“我赶去寂庄大概也要三个小时,你在中午前把照片发给我就好。”

    向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便没了话。

    向天则也沉默了片刻,道:“你别担心,这次十有八·九是有真消息了。互助群里提供消息的人说那小孩的年纪、长相、人和走失的时间,全都跟你弟弟对得上。那小孩争气,考到海城上大学,暂时联系不上,做不了亲子鉴定,我们只能先去寂庄那边查档。”

    向阳听了,依旧没话。

    她爸的这番话,在早些年,总会隔几个月就说一次,给她带来满怀期待和希望,但最后总是一次次落空。

    这一个过程有多折磨心志,唯有切身体会过这种煎熬的人才明白,言语形容不出其中感受的万分之一。

    后来时间长了,她妈再次崩溃,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最后连她爸自己都扛不住,消沉了大半年的时间。

    那一阵子,向阳时常在半夜惊醒。

    有一天晚上还是半夜醒来,辗转许久仍是睡不着,她便起床走到房间阳台上想透透气,目光不经意往下一瞥,看见她爸正蹲在院里,捂着脸,身影颤动。

    她没有听到哭声。

    但她知道那一晚,她爸肯定哭了。

    哭得悄无声息,不敢惊动任何人。

    就如同她夜半噩梦,难以入眠,不敢告诉父母一样。

    那晚实在太安静,风停云止,月光惨白,向阳只看了一会儿,就转回房间了。

    但父亲那个颤抖的背影,她记了很多年,时至今日都忘不掉。

    向阳闭了闭眼,向来能言善谈的她,此时搜肠刮肚却捡不出一句话来。

    唇角翕动半晌,最后她也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爸,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向天则说好,挂电话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道:“这事儿先别让你妈知道。”

    “我明白。”

    *

    顾时砚哼着歌从餐厅带早餐回来,一开房门,便看见向阳蹲在贵妃榻前,双手握着手机抵在胸前,神色怔怔的像是在发呆。

    连他走进去,放好早餐,又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发觉。

    顾时砚弯下身,仔细端详了一下向阳的神情。眉眼耷着,看着似乎不太高兴,但唇角却又往上走,笑弧抑制不住都快爬到脸上了。

    盯了好一会儿,顾时砚发现自己实在猜不透向阳此时的心情是好是坏,只好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喊道:“女朋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向阳回过神,看他回来了,顾不上别的,立即说:“我要回黎城。”

    她想起身,不料蹲得太久,不仅腿脚发麻,也有些供血不足眼前发黑,人还没站起来,便一头向前栽倒,幸而顾时砚眼疾手快捞住了她。

    “怎么了?”顾时砚扶着向阳的肩膀,低下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才刚确定关系又共度一夜良宵,按顾时砚的计划,接下来的周末,他是打算和向阳一起在洛水镇度过的。

    他刚才买早餐的时候特意打听清楚了,洛水镇这两年发展迅速,开发出不少景点,什么情人林、观星台、百花园,很适合情侣打卡。

    原以为昨晚折腾一宿,她会睡得久一点才醒,没想到这么早就起来了。

    而向阳此时惦记着弟弟的事,显然是没有耐心听顾时砚的打算的,也没有心思和他解释发生了什么。

    两人的关系还没近到她可以和顾时砚说起弟弟程觅的程度。

    她站稳后,便推开顾时砚,捞起风衣外套穿上,拿起包,一个眼风扫过来:“走吧。”

    这冷淡无情的语气,让顾时砚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又打算提起裤子不认账,昨晚说的话通通都作废。

    他发愣的间隙,向阳已经转身走出房间。

    顾时砚追出去,没忘把早餐带上上。

    进了电梯后,他眼巴巴地问向阳:“昨晚说的,你不会想反悔吧?”

    向阳微抬头,对上一张神色怂怂的脸,轻轻“哦”了一声,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反悔?”

    顾时砚立即道:“当然不。”

    向阳便收回目光。

    顾时砚被她的态度噎了一下,心里很不满,用肩膀撞了撞她:“喂!”

    等向阳再次抬眸看过来,他顿了一下,说出口的却是:“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话音一落,顾时砚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他明明想说的是她为什么这么冷淡,没有半点男女朋友之间相处的亲昵热情。

    向阳却没什么胃口,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吃油条。”

    顾时砚买的早餐是油条和豆浆。

    这是以前向阳最爱的早餐搭配。

    然而她现在却说她不喜欢吃。

    顾时砚忍不住说:“你不是不喜欢吃,是不喜欢送油条的人吧?”

    这话阴阳怪气的,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向阳的神思终于从从弟弟的事情里抽出来,有些好笑地看着顾时砚,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不知道。”顾时砚撇了下嘴,满脸写着不高兴,“我只知道你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像当人女朋友的样子。”

    “不像?”向阳眉头一挑,“那你说说当人女朋友应该是怎么样的?”

    顾时砚一噎。

    他怎么会知道?他又没交过女朋友。

    “反正至少不会拒绝男朋友特意出门为她带的早餐,更不会睡完就不认账。”顾时砚气道,他这会儿是真觉得委屈了,有些口不择言的道:“你别想再像上次一样打一炮就提裤子走人,门都没有。”

    电梯门在这时“叮”的一声打开。

    电梯外站着几个人,都听到了顾时砚的话,齐刷刷看过来。目光在他和向阳之间打转,既诧异又暧昧。

    顾时砚:“……”

    *

    办妥退房手续,走出酒店后,顾时砚的神色仍然保持着从电梯出来时的沉郁,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往镇上医院的停车场走去,一路都沉默无言。

    这种安静,着实有些难得。

    顾时砚在她面前,总恨不能浑身上下都长着嘴说话,来刷存在感。

    他现在反常的沉默,令向阳想起他刚才喊自己女朋友时的殷切,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沉浸在弟弟的事情,冷落到他了。

    向阳脚步一停,忽然朝顾时砚伸出手:“我饿了。”

    顾时砚却没将怀里的油条豆浆给她,只说:“不是说不喜欢吃油条。”

    语调平平,听不出来他这是置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这种时候,说点好话哄人开心,总是没错的。

    向阳笑了笑,说:“人饿了,吃什么都会香。何况这还是你给我带的。”

    但顾时砚却不吃这一套,瞥她一眼,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小笼包吃吗?”

    他这副样子,倒有了那么一点外人传的高冷矜贵,不易近人。

    向阳摸了摸鼻子,相比油条,她当然更愿意吃小笼包的。人的口味会随年纪变化,十几岁的时候她喜欢香酥的油条,如今二十六七了,哪里还受得了油条的油腻。

    但她要顺着顾时砚的话说吃小笼包,岂不是秒打自己脸,于是摇头道:“就吃油条吧。”

    她从他手里接过装油条的纸袋,低头咬了一口露在外面的油条。

    但也只咬了一口,油条就被顾时砚抽走了。

    喜欢不喜欢吃一个东西,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顾时砚看到她咬油条的刹那,眉头皱起,就明白她现在是真的不爱吃油条了。

    他捏着纸袋,目光往街边瞧了一圈,没有什么早餐店,但路对面倒是有个小车摊在卖早餐。

    “你等我会儿,我去买小笼包。”

    向阳咽着嘴里的油条,含糊不清地说:“那油条怎么办?不能扔了,浪费粮食是可耻。”

    “我吃。”顾时砚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大步流星地朝路对面走去。

    向阳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顾时砚提着拿纸袋装的小笼包回来了。

    他一边把小笼包递给向阳的时候,一边还恨恨咬着还剩三分之一的油条。

    向阳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这个年纪的男人,谈起恋爱来,有些幼稚,会喜形于色,心思很好猜。不像年纪大一些的,性格已经沉淀下来,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能把人照顾得妥帖周到。

    若让向阳来选,她当然还是会选后者的。

    被人照顾,总比去照顾人要轻松。

    但顾时砚这人实在太敏锐,向阳的心思只松动了这一秒,他立即察觉到了,警惕地看着她:“你在打什么主意?”

    向阳有些好笑,“我没打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一味的迁就我。”

    “我不委屈,我乐意。”顾时砚立刻否认。他觉悟很高,知道这种时候要顺着向阳的话,那肯定会在她心里减分,以后哪天说不准就变成分手的导火索。

    会造成分手的苗头,绝对一点都不能有。

    顾时砚将最后一点油条一口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自己的女朋友,自己不迁就,难道还让别人来迁就?”

    女朋友。

    向阳将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却还是觉得从顾时砚的口中说出来更动听一些。

    她的眉宇舒展下来,神色变得温柔,扬起一个露出颊边梨涡的浅笑,一边和顾时砚往停车场方向走,一边解释:“你出去的时候,我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是有件事急着办,让我回家替他传份资料。我怕耽误事,才急着走,没有别的意思……”

    待走到停车场,顾时砚已经被向阳轻声细语哄得心里熨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向阳把小笼包吃完,将纸袋扔进垃圾桶后,才上车。

    上车后,她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困意忽涌,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顾时砚便侧过身,替向阳将副驾驶的座椅调整放平,说了句:“回黎城要两个小时,你在车上睡会吧,到家了我叫你。”

    他说着打开车里空调,又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到了她身上,“睡觉容易着凉,你拿我外套盖会儿。”

    向阳一顿,想说她并不困,但目光落在顾时砚脸上,终究是没说什么,阖上眼养神。

    许是车里逐渐升高的温度让人舒服,又或许是顾时砚车开得平稳,向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

    回到家里,是上午十点半。

    向阳目送顾时砚开车离开后才转身进屋。

    家里静悄悄的,没人在。

    这个点,程琴一般会出门买菜。

    向阳将包放在玄关柜上,一边换拖鞋,一边喊了两声:“妈——妈?”

    无人应答。

    向阳放下心,走进她爸妈的卧室,翻出压在床头柜底下的钥匙,然后上了楼。

    弟弟程觅的房间也在二楼,和她的房间相邻。

    向阳拿着钥匙,站在程觅房间门口时,有一瞬类似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

    弟弟的房间,被她妈锁上的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踏足过。

    细算下来,整整十年了。

    向阳深吸了口气,将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将钥匙插入锁孔里中,顺时针一拧。

    “咔嗒”一声,锁开了。

    向阳推开门,人没动,目光先望了进去。

    房间里的布局还是保持着原样,墙上贴着动漫版孙悟空的海报,程觅很喜欢看动画片,尤其是《西游记》,恨不能自己就是一个小毛猴儿。

    书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书包,边上有一盏黄色的皮卡丘护眼台灯,这是向阳送他的七岁生日礼物。

    床上整理得很干净,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枕头放在被子上。

    这是程觅在跟爸爸看了一期国家特种兵训练的纪录片后,自己就跟着养成了这个习惯。

    向阳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程觅还在,并没有走失。

    她失神了片刻,才抬脚进去。

    家里有关程觅的相册,都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这是她爸告诉她的。

    她妈会定期进这房间打扫卫生,有一次向天则正好在家,就跟着一起收拾了,所以他也清楚这房间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向阳蹲下来,打开书桌抽屉,果然看见一本已经有些陈旧但保养得好没有一点腐坏痕迹的相册。

    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一张全家福。

    这全家福是程觅一周岁时拍的。

    彼时向阳十一岁,抱着一周岁的程觅坐在沙发中间,父母分别坐在她两侧。

    她怀里的程觅,嘟着嘴看向镜头,眼珠圆得像两颗黑葡萄。

    既可爱又漂亮。

    再往后翻,就是程觅的个人照了。

    程觅从小就生得好看,集齐了父母长相的所有优点,若论五官精致,比姐姐向阳还要胜三分。姑姑向萍没少念叨程觅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大明星的料,逼着他学音乐学画画,美名其曰培养艺术涵养和气质。

    他也有天赋,音乐学得好,小小年纪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音色极其敏感,哪怕在嘈杂的环境下,也能够轻易辨别出旋律的节奏高低。

    这本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就是程觅站在舞台上的钢琴旁,捧着个小奖杯,灯光落在他身上,哪怕一张小脸稚气十足,也依旧能可窥未来众星捧月的闪耀。

    这张照片是程觅七岁时拍的,去海城参加一个儿童钢琴比赛,拿了第一名。那场比赛,当评委的是国内著名钢琴演奏家张雾,见程觅天赋出众,有意收他为徒,便和向天则商定好了让程觅上完一年级,再转学到海城,一边念书一边学钢琴。

    可惜,还没有过完那个春天,程觅就走失了。

    向阳收回思绪,拿出手机拍下这张照片。随后她又往前翻了几页,挑出正脸的清晰照拍下来,正准备发给她爸时,楼下传来了急促脚步声。

    好像是她妈回来了。

    向阳一惊,随即迅速将相册合上放回抽屉里,刚要起身出去,就见程琴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你在干什么?”程琴手上还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的菜,满脸戒备地盯着向阳,声音尖锐地问:“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会有钥匙进来?”

    “妈,你先别激动。”向阳试图安抚她,“我回家听到弟弟房间里有声响,以为有老鼠,正好爸给我打电话,我就顺口问他钥匙在哪里我进来看看。我刚进来,你就回来了。”

    然而程琴此刻心情激动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仍是尖声道:“你出来!”

    向阳忙快步走出房间,程琴随即走进去,将房门“嘭”地关上,将她隔绝在了门外。

    门的隔音效果好,向阳听不到程琴在里面干什么,但不用听也猜到,此刻她妈一定是在检查弟弟房间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向阳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垂着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弟弟的照片传给了向天则。

    很快,向天则便回复收到。

    碍于程琴在家,向阳不好多问她爸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几分钟后,程琴从隔壁程觅的房间出来,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敲开向阳的房间门问她中午要吃什么。

    向阳说:“等会我要去公司,中午我点外卖。”

    “外卖不健康。”程琴拧着眉,满脸不赞同:“我去给你蒸一笼饺子,你带去公司,等你饿了,饺子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就能吃。”

    蒸饺子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向阳便没拒绝,应声说好。

    程琴又问:“有韭菜鸡蛋馅、荠菜馅、香菇鸡肉馅,你要吃哪个馅的?还是三个都给你蒸一点?”

    她说话语气与平时无异,还是那副关切絮叨的慈母神色,仿佛刚才赶向阳出程觅的房间没发生过一样。

    向阳也状若无事地答:“都蒸一点吧。”这三种馅的饺子,都是她爱吃的。

    程琴便提着菜下楼,走了两步,又回头扬声问:“你爸刚给你打电话,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向阳也扬声答:“没说。”

    向天则确实是没说什么时候回家,就连向阳离开家后,特意打电话过去问,他也只应付了一句:“还不清楚,等这边事情弄清楚再说。我忙,先挂了。”

    之后向阳再多问什么,向天则除了报平安,就没别的消息回过来了。

    向阳是很习惯他这行事作风的,早些年她还会干巴巴地等着弟弟的消息,心情忽上忽下,既怕希望落空找不到弟弟,又怕找到弟弟了他却不肯认家里或者是受伤等等情况发生,总之是寝食难安,精神很是煎熬。

    如今,她已经学会淡定应对,拿工作来麻痹自己,避免自己再去想任何和弟弟相关的事情。

    恰好,眼下也有事情让她足够忙。

    西郊那块地,江家是铁了心要拿下的,成立的项目小组全是□□的精英团队。在这些业内精英面前,向阳那点工作经验完全不够看,幸而她足够了解那块地的情况,让她来写项目企划方案,还能应付得过去。

    只是团队人多,要综合各个方面的意见,向阳为此没少跟着去□□的会议室里,跟着众人一块加班到深夜。

    兴许是临近年关,顾时砚也忙了起来,白天基本不会来找她,只道晚上□□点,才会打来电话问她在干嘛。得知她在□□加班,顾时砚会驱车到江氏楼下等她下班。

    要是向阳加班时间过了凌晨,顾时砚会点丰盛的外卖宵夜,给楼上加班的人送过去。

    几次下来,众人就知道向阳有个出手阔绰且天天在楼下等她下班的男朋友。吃人嘴短,身为团队主管的叶凛再碰到需要加班到凌晨的情况时,都会提前放向阳离开。

    向阳只负责项目前期企划和后期施工的工作,如今企划方案写得差不多,到了出设计方案的阶段,这需要专业的建筑师来做,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

    江寄远更是直接跟她说不必再过来跟着加班,接下来她只需等就行了。

    等过了年,政府发出竞标公告,如果有需要,她再跟着一起做后续的配合工作。

    向阳没多想,应了下来。

    这时候,离过年,也只剩一周时间了。

    各个公司都开始忙着年会放年假的事宜,向阳家的公司开了二十余年,每年年会的惯例是在年假结束后开,假前先发年终奖和过年礼品。

    年终奖和礼品的发放方案自有人事和财务来负责,不过最终还是会交由向天则来审核。向天则不在,便由向阳代审。

    在对员工大方这一方面,向阳随父,很痛快签字批了款,还提前两天放了年假,众人雀跃欢呼,纷纷在群里发了红包以示庆祝。

    到了年二十六这天,公司已经没人。

    向阳不用去公司,难得睡了个懒觉。

    到上午十一点睡醒时,顾时砚的电话来了。

    这一天,是华盛的年会,包了黎城饭店整整三层。

    顾时砚作为新上任的总经理,下午要上台致辞,做年度工作总结和下年度工作展望,到了晚宴,则得和各个公司的老总应酬,他想带向阳出席。

    但向阳拒绝了。

    “太快了。”她说,“我现在跟你出门应酬,用什么身份都不合适。”

    说是女朋友,她和陈余退婚不到一个月。

    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跟着顾时砚,只怕又要引起一番闲言碎语,说不定会觉得是她攀上顾时砚,给陈余带了绿帽,所以陈家才在婚礼前夕退婚,到时候闹得三方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说是女伴,那更有说头了。

    向阳可不想听到什么她被陈家厌弃后,自甘堕落,成了有钱人的玩物这种话。

    顾时砚明白她的顾虑,虽然失望,但也没强求,只说了句:“我订了后天的票回北市,明晚我和你吃个饭?”

    顾家在北市,顾时砚自然是要回北市过年的。

    向阳答应了。

    挂了顾时砚的电话,她起床洗漱好,正要下楼吃东西,房门打开,就听到楼下传来程琴的惊呼声:“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你出的什么差,才小半个月瘦成这样,你是被人卖到煤矿里挖煤去了?”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她爸回来了。

    向阳快步下楼,果然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向天则坐在客厅里喝水。

    小半个月不见,向天则确实瘦了不少,原本有点微凸的小肚子,现在全凹回去了,脸上更是瘦得一点肉不见了。

    难怪她妈会这么吃惊。

    向阳眉头跳了跳,心想这一趟是不是又不顺利,才把人折腾成这样。

    她放慢脚步,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声:“爸。”

    向天则转过头看她一眼,然后哄妻子程琴:“我蹲了小半个月的工地,吃不好睡不好,能不瘦吗?现在回家了,就不用在梦里馋你烧的红烧肉,炖的排骨炖汤喽。”

    程琴果然被他哄得嗔色一缓,埋怨了句:“那还不是你自己自找苦吃,明明没必要去。”就转过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向天则这才朝向阳招了招手,待她走过去,坐到边上的沙发,压低声音说:“阳阳啊,这一回,我是真找着你弟弟了。”

    接着,他便把这小半个月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向天则这一趟出门,是因为江城那边破获一起儿童拐卖案,该案找回被拐卖的孩子十三名,他加的一个寻人互助群里的群员,就是这起案件中找回了自己的女儿。

    那位成员说被找到的孩子里有五个还没找到家长去认领的,其中有一个被拐到寂庄的孩子,是来自黎城的。

    而那个从黎城被拐卖过去的孩子,不仅是年纪、还是被拐的时间、以及相貌出众的特点,都和程觅相符。

    向天则得知消息,当天下午就赶去江城了。

    之后他配合江城的办案民警提交资料走流程后,就打算去寂庄认人。

    谁知去了寂庄后才知道,那个孩子被拐到深山里,由一对无法生育的聋哑夫妻买下养大。那孩子学习好,考到了县城里的初中,一位到县城里支教的老师资助他上初中和高中,最后又考到了海城念大学。

    案件破获的时候,那孩子在海城利用假期勤工俭学,请了几天假回过寂庄,向天则去的时候,很不赶巧,他刚好又离开,去海城继续工作了,就没见上人。

    “不过人虽然没见上,但照片却留了一张。”向天则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向阳,生怕在厨房里的程琴听到,声音很小却有压不住的喜悦:“你看,就这是那孩子现在的照片,长得多俊,眼睛是不是很像你妈?”

    这是一张证件照,照片里的男生,看着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很出挑,尤其是一双眼,是男生长相里较为少见的杏目,不止像程琴,也像向阳。

    她和弟弟的眼睛,都是随了妈。

    向阳将照片放大,细细地看了一遍,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照片放大以后,男生的五官除了眼睛外,不管是鼻梁还是唇形,都不像程觅,也不像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完全没有一点熟悉感。

    兴许是长开了。

    向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将手机递回给向天则时,问了句:“DNA比对做了吗?”

    “那倒没有。”向天则把点了点手机屏幕,将照片收进隐藏相册里,“这孩子急着赶回海城,没来得及做基因检测,警方没有他的DNA数据。不过我敢肯定,他就是你弟弟。这孩子,念的是海城音乐学院,听说是全凭天赋考上的。”

    海城音乐学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能考上这所院校的学生,大部分人的家境都是殷实的,这样才能供得起他们从小学音乐上各种专业课程班的高昂学费。

    一个大山里出来的孩子,靠着别人资助才能完成初高中,能考上国内一等一的音乐学府,可见这天赋确实是出众。

    向天则往沙发背上一靠,想起儿子小时候学钢琴的那股聪明劲儿,叹了一口气,垂着眼愁道:“我给寂庄那边留了电话,要是孩子回来了,会通知我的。那孩子家里连个手机都买不起,大过年的他在外面打工,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这种情况是不能往细里想的,一想心口就疼得不行。向天则一拍腿,收住话头,起身朝厨房走去,“我去看看你妈的汤煲好了没有。”

    向阳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才从她爸刚才的话里慢慢回过神,然后翻出自己手机存的那张程觅获奖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摩挲着。

    程觅走失的那年,她十七岁。

    程觅七岁。

    如今十年过去,程觅长到十七岁,确实也是到上大学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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