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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破蛹 > 第 22 章 茧衣(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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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余是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得知他爸出了车祸的。

    电话是陈廷盛的助理打过来的,交代清楚情况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陈余捏着手机,慌忙敲开顾时砚办公室的门,结结巴巴地说:“我爸和向阳他们回程路上出了车祸,正在送往医院。”

    顾时砚正看文件,听见这话,猛然站起了身。

    *

    从黎城市里前往洛水镇,需要两个半小时。

    但车是顾时砚开的,他加速行驶,两个小时的车程,生生压缩到了一个半小时。

    陈余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双手攥紧着安全带,生怕下一秒,自己也要躺着进医院。

    两人赶到洛水镇上的医院时,已经是将近七点。

    天色已黑,半小时前又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滑,凹凸不平之处积了不少水洼,被垂落下来的灯光磨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水镜,却在一阵风过后,被一脚踩碎,水花四溅,光影也跟着碎了。

    “顾总您慢点,等等我。”

    这话落下的瞬间,顾时砚已经快步进了医院,陈余只得一边小跑追着,一边打电话给他爸助理,想问人在哪层楼。

    接电话的是他爸。

    “综合楼急诊科,三楼。”陈廷盛言简意赅,通过手机听到陈余急匆匆的脚步声,还叮嘱了句:“我身上没大碍,你别着急。”

    陈余听着陈廷盛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揣着手机,追上顾时砚,指了指综合楼的方向,“在急诊科三楼。”

    等上了三楼,果然看见陈廷盛坐在急诊科外的走廊上。

    陈余快步越过顾时砚,喊了一声爸。

    陈廷盛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除此之外,身上没看到有什么伤。

    “您这?”陈余指着陈廷盛的脑门,满脸担忧:“真没事啊?”

    陈廷盛平时看陈余不顺眼,觉得这混账东西只会败家,逮着机会就训一顿,现在看他一身风尘仆仆赶来,心下熨帖,觉得这败家儿子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至少孝顺。

    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巴不得自己老子早死。

    “就一点擦伤,养几天就好了。”陈廷盛摆了下手。

    “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陈余嘟囔了一句,“谭助开车一向很稳。”

    他口中的谭助,就是陈廷盛的助理。

    陈廷盛轻描淡写地说:“几头牛忽然冲过来,来不及刹车,就撞到路边渠沟里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当时情况却是十分危急。

    一行人里,江寄远的车开在最前头,那几头水牛蛮横冲到路中间,眼看就撞上车头,千钧一发之际江寄远的车方向打偏,往右滑去,躲开了那几头水牛,却因刹车不及,径直撞进路边的渠沟里,翻了半个车身。

    陈廷盛的车紧跟在身后,离那几头受惊的水牛仅一个车身距离,没了江寄远的车在前面挡着,它们自然而然朝陈廷盛坐的这辆车冲过来。

    开车的谭助哪见过这种阵仗,慌乱之中握着方向盘往左边一打,地面湿滑,转眼间步了江寄远的后尘,撞进了左边渠沟里。

    好在开的是越野,分量足够,车身卡在渠沟上,没有翻。

    后面跟的两辆车,因为离得远,都及时停下来,没受影响。

    只是车祸发生时,陈廷盛满脸是血,人又晕过去,当场就把助理吓没了半条命。

    等送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陈廷盛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反而是谭助自己伤得不轻,左手手骨折了,正在诊室里打石膏,至少得养一两个月。

    陈廷盛转眼看向绷着脸不发一言的顾时砚,温声道:“阳阳也没什么事,身上没受伤,有些轻微脑震荡,人还没醒,在病房里睡着,走廊尽头那间就是。”

    顾时砚脸色这才一缓,客套地说了句:“您没事就好。那我先过去看看。”便阔步往走廊尽头而去。

    陈余也想跟上去,但只走了一步,就被他爸抬手拎住后领子,“你去凑什么热闹,有你什么事?”

    *

    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灯亮着,有两张床位,向阳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位,盖着被子,睡得有些沉。

    靠门的那一个床位是空的,江寄远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并不知道此时门外站着顾时砚。

    他看着向阳,想起来时翻车的瞬间,仍然心有余悸。

    当时如果运气差那么一点,此时躺在这里的向阳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江寄远呼吸一沉,不敢再想,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向阳搁在被子外的手,但还没触碰到,就听到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他转过头,一眼便对上了顾时砚的脸,不由一怔。

    顾时砚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江寄远悬空的手时,便淡淡地喊了一声:“江老师。”

    江寄远收回手,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顾时砚却没答,而是走到床边,先看了看向阳,确定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外伤后,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江寄远,道:“这里有我,江老师先回去休息吧。”

    江寄远脸上擦伤好几处,涂了药水,额头还贴了块纱布,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种狼狈,让他在顾时砚面前,有种相形见绌的不适感。

    他牵起唇,勉强一笑,想说他没什么事等阳阳醒来再走,顾时砚却侧了侧身体,让开一条道,微微低着头,颇有些居高临下地说:“外面地滑,江老师仔细看路,别又摔了。”

    江寄远一顿。

    顾时砚这几年身条抽得快,已经高了他半个头。这一低眉,轻飘飘投下来的一眼,无形之中就带了股压迫感。

    那是在众人吹捧惯的高位上呆得久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一种轻睨。

    江寄远忍不住站起身,想让自己在顾时砚面前显得不那么气弱。可起身后他才发觉,愈是离得近,顾时砚给人的压迫感愈强。

    顾时砚对向阳有着不容人觊觎的强势和独占欲,在此时一览无遗地表现出来,让江寄远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顾时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撑着下巴乖巧喊他一声江老师的十几岁少年了。

    如今的顾时砚,是一只正当壮年的雄狮,不必露出獠牙,只往边上随意一站就能震慑旁人。

    江寄远和顾时砚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认命似耸了下肩,留了句:“多谢提醒。”便体面地离开了。

    待走到病房门口,外出打包食物的叶凛正好赶回来,喊了声:“小江总。”她的目光越过江寄远的肩膀,落在顾时砚身上,疑惑问:“里面那位是?”

    江寄远随手带上门,朝叶凛摇了摇头,示意她一起离开。

    走远几步后,江寄远才慢声答:“那位是华盛的顾总,也是……向小姐的男朋友。”

    *

    向阳醒来时,是在晚上八点左右。

    她睁开眼,见到一堵惨白的墙和嵌在墙上的一条白炽灯,还没回过神,耳边就响起了一道略显沉哑的嗓音:“醒了?”

    向阳转头,看见脸色疲倦的顾时砚,恍了下神,随后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是回城的时候出了车祸,为了躲那几头牛,车滑进了路边渠沟翻了,她的头磕在车窗上,转瞬就没了意识。

    现在她应该是在医院里,因为鼻尖嗅到的消毒水味很重。

    向阳单手撑着床坐起身,一边朝顾时砚应了一声“嗯”,一边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

    好在除了头有些晕之外,并没有不适感。

    就是不知道江寄远怎么样了。

    向阳没多想,张口就问:“江寄远呢?他怎么样了?”

    顾时砚坐在旁边的空床上,听见这话,静静看了她片刻,才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你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伤或者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可没想到她先问的竟然是江寄远。

    顾时砚眉眼往下一耷,明显有些不高兴。

    向阳恬然一笑,说:“我身上有没有受伤,我自己能感觉得到。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挑了下眉,语气轻淡:“难道不是因为我?”

    “你就这么笃定我是为你而来?”顾时砚不想让自己在向阳面前太卑微,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道:“我只是恰好路过。”

    向阳歪着头,目光掠过他沾着泥水的鞋子和裤脚,说:“这种时候你应该顺着我的话,承认你是专门为我而来,接着再卖卖惨,说你来得有多不容易甚至为了我撇下很重要的会议。”

    顾时砚抬了抬眼,“然后呢?”

    向阳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我会很感动。”

    “感动到对我以身相许?”

    “那倒不会。”

    “所以我卖惨有什么用。”顾时砚一哂。

    向阳“哦”了一声,话题一转,又拐回江寄远身上:“江寄远没受伤吧?”

    这女人真的是……顾时砚气性一上来,索性开始胡诌八扯:“伤得挺严重,四肢动不了,脸上刮了好几道口子,八成要毁容,人现在就躺隔壁病房里,你是不是还要过去照顾他?”

    瞧瞧,气成这样,语无伦次的,跟小孩似的幼稚,可见江寄远应该没什么事。

    向阳放下心,这才慢声问起自己的情况,得知只是轻微脑震荡,松了口气。

    随后,她从放在床头柜上的包里拿出手机,没看到有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便明白她出车祸这事,江寄远应当没有联系她爸妈。

    否则她的手机不会这么安静。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往常这时候她妈该打电话催她回家了。

    只是现在即便要回家,从洛水镇赶回黎城,少说也要两个多小时,肯定是赶不上九点前到家。

    向阳正想拨个电话回家报备,微信却在这时跳出了程琴的消息:【晚上可能会下雨,赶不回来就在洛水镇住一晚吧。雨夜赶路太危险。】

    她的手机是开了定位的,她妈能看到她在哪里,只是这一反常态没有催她回家,显然还是在生她把婚事搞砸的气。

    向阳垂下眼,回了句:【好的。】

    再抬眼时,她已经收敛好情绪,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起身和顾时砚一起去找了医生,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不必住院后,就离开了医院。

    洛水镇在两年前还是个出了名的贫困镇,这两年依靠扶贫政策发展成热门旅游小镇,如今变得繁华笙歌,人流熙攘,不比黎城市中心差。

    向阳在这镇上呆了半年,也算是看着洛水镇发展起来的,对这镇上很熟悉。

    她站在医院门口摸了下肚子,对顾时砚道:“我饿了,顾总赏脸陪我吃个晚饭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约,顾时砚自然是乐意赏这个脸的,明明已经喜得眼角眉梢都要飞起来了,偏偏要故作冷淡矜持,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你请客?”

    向阳点头“嗳”了声,顺着他:“我请客。”

    顾时砚满意了,转过身往停车场走去:“我去开车。”

    “不用。”向阳叫住他,“镇上不大,吃饭的地方从这里走几分钟就到。”

    顾时砚便又折回来,和她并肩走着。

    两人都生得好,走在路上,在往来游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闲,分外招人眼。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游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几个结伴出门旅游的女生,正围着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正在试花环。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挑了个偏素净的戴在头上,想叫身侧的同伴看看合不合适,抬起头却看见同伴身后,顾时砚挨着向阳的肩膀正漫步走过来,身后街头路灯和游人都成衬托两人的背景。

    短发女生不由看得呆住,一边撞了撞同伴的胳膊,一边喃喃:“你看那个穿黑色呢子衣的,像不像我失散多年的老公。”

    同伴转过头,看清顾时砚的脸后,一声“卧槽”脱口而出:“那明明是我老公。”

    另外一个女生也注意到了,不过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向阳脸上,幽幽道:“我想要你们老公旁边那个香香软软的老婆。”

    卖花的小姑娘也被吸引住目光,瞥见向阳,小脸一喜,跨着花篮便往前冲,口中欢喜地喊道:“向阳姐姐。”

    向阳闻声停下,脸上浮起几分意外:“灿灿?”

    灿灿蹭到向阳身边,仰起头看她,指了个方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爸爸和妈妈在那边卖牛杂。”

    向阳望过去,不远处的美食街入口,灿灿爸妈确实支了个摊子卖牛杂。

    因为位置好,食客很多,夫妻俩人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时不时会朝灿灿这边望过来,看看女儿在不在。

    既然不是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出来,向阳便放了心,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叮嘱道:“晚上人多,不要离你爸妈太远了。”

    灿灿点点头,“向阳姐姐,我和妈妈去医院看你了,医生说你没事,只是吓得睡着了。现在看见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分外可爱,向阳忍不住失笑,又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到一旁的顾时砚身上,问道:“向阳姐姐,这个漂亮哥哥是你男朋友吗?”

    向阳摇头说不是。

    顾时砚闻言,不高兴地撇了下嘴。

    “哦——”灿灿拖长语调,打起了小算盘:“那就是还在追求中了。漂亮哥哥,你给向阳姐姐买个花环吧。”

    岂料顾时砚不按牌理出牌,目光在花篮一巡,嫌弃地吐出两字:“不买。”

    小姑娘都准备好要收钱了,骤然听到他说不买,顿时愣住,呆呆望着顾时砚,嘟起嘴,眼神有些委屈。

    顾时砚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停顿片刻,又转过头看一眼向阳,若有所思。

    向阳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看灿灿快哭了,忍不住说了句:“买一个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这样子,落在顾时砚眼里,有了一点娇嗔的意思。

    顾时砚眼神软下来,唇边噙着几分笑意,问她:“你喜欢哪个?”

    向阳不觉跟着他的话走,低头看了看,花篮放着的花环,是便宜劣质的仿真花,网上几块钱就能买到,也难怪顾时砚会嫌弃。

    她正打算随便拿一个,不料顾时砚倏然伸出手,挑出花篮里唯一的一支红玫瑰,低头一嗅,才递到她面前。

    顾时砚说,“就它吧,好歹是真的。”

    这支玫瑰虽然因为缺水,有些蔫,并不算好看。

    向阳接过来,随口道:“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凑个氛围。假的反而还能留得长一些。”

    顾时砚看她一眼,没应声,只问小姑娘:“这花,多少钱?”

    小姑娘脆生生答:“十块。”

    顾时砚一摸口袋,空的。

    他钱包落在车里,没有带在身上。

    小姑娘挎着的花篮上,没挂收款二维码。

    顾时砚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心虚,“可以手机支付?”

    收款二维码在爸妈摊子那里挂着,但灿灿故意不说,存心要刁难他,板着脸道:“只收现金。”

    这难不倒顾时砚。他扭过头,朝向阳看去。

    向阳不等他开口说借,就掏了张十块钱的纸币递给灿灿。

    小姑娘不肯收她的钱,漾着一张甜甜的笑脸,说:“姐姐这朵玫瑰花我送你卡,我可不像某些小气鬼,连朵花都不肯送。”

    顾时砚失笑,小姑娘看着挺可爱,就是这张嘴不饶人。他晃了晃手机,说:“十块钱算是我借你姐姐的,已经给她发红包还了。”

    灿灿瞅着他的手机页面,拉了拉向阳的衣角:“姐姐你快把红包领了,免得他等会撤回。”

    向阳拗不过小姑娘,只得拿出手机一看。

    顾时砚确实给她发了个红包过来,没备注,用的是系统自带的那句: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她没多想,点了领取。

    随后跳出来的红包金额让她愣了一下。

    62。

    向阳想说“你是不是转多了”,但话到嘴边,忽然明白过来。

    他是故意多转的。

    520这个数字太直白,直接转账她不会收。

    唯有52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既能藏在红包里不漏痕迹,又能把那一点暧昧心意顺利地送出,不会落到一个拒收的尴尬境地。

    向阳敢肯定,这多出来的52块钱她要是收下了,顾时砚会找到由头说她接受他的心意。

    她要是把这多出来的52块钱转回去,顾时砚肯定会歪解成她也喜欢他,所以礼尚往来才还他52。

    横竖他都有理。

    向阳无言,捏着手机,横了他一眼。

    顾时砚目的得逞,唇角得意地翘起来。

    这点小心机,说实话,有点幼稚。

    但也足够打动人。

    向阳叹口气,不跟他计较了,说:“走吧,去吃饭。”

    边上围观的几个女生,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都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却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给女朋友买个十来块的东西都不肯。”

    “那个哥哥不是不肯花钱啦。”灿灿说,“他是不想买假花给喜欢的人。”

    *

    向阳先去和灿灿的爸妈打了招呼,再和顾时砚一块儿找了个餐馆吃饭。

    两人没吃晚饭,都饿得很。点了两菜一汤,分量很足,全吃完了,菜盘子和汤碗光滑可鉴,能照出半个影子。

    吃完饭,顾时砚主动起身去付账。

    身材微胖的老板娘坐在收银里正按计算器核算总金额,跟在顾时砚身后的向阳递了一张百元大钞和四张一元纸币过来。

    下一秒,计算器算出来的金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零四块。

    向阳微微一笑:“这顿饭AA,平摊一人五十二块,钱你刚才已经给过我了。”

    顾时砚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刚才是她点的菜。

    菜单上的每一道菜,价格都写得很清楚。

    很显然,她在点菜的时候,就已经暗暗算好价格。

    这么煞费心思地想要和他撇清关系,他又何必这么上赶着拿热脸贴冷她的屁股。

    顾时砚低下头,大步跨出餐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向阳站在收银台前,餐馆老板娘抬了抬下巴,圆润的一张脸上有着过来人的通透,跟她说:“哎唷,小伙子生气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现在都爱讲什么男女独立的话,做什么都要和男朋友对半分,不让别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好像这样才不让别人看轻。可两个人处对象,不就是你占我便宜我占你便宜,甜甜蜜蜜地纠缠不清,好凑成一家人。你一顿饭跟他算这么清楚,他跟外人有什么区别。”

    这一通话说下来没带停顿,向阳想解释两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还没找到机会开口,老板娘已经催她:“还傻愣着干什么,这么俊的对象,外面可一堆姑娘惦记的。你要是不看紧点,等会就被人撬了去。”

    向阳无奈,放弃解释,转身出去找人。

    老板娘瞥见桌上放着的那支玫瑰花,又叫住她:“别落下你的花。”

    此时的顾时砚已经走出餐馆几十米,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忙回头一看,灯影重重人潮拥挤却不见向阳,顿时就慌了。

    他停顿在原地,开始自省自己不该生气。

    她本就不跟自己纠缠不清,跟自己见外是应该的。自己这张热脸,别说贴屁股了,能贴她的手都要放鞭炮庆祝了。

    顾时砚很快想通,慌忙快步折回去。

    向阳拿着花正寻思等会追上顾时砚要怎么哄人,一抬头,便见他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小镇新修的路灯和街边装潢都偏复古,光线明黄,给在灯下行走的游人渡上了一层旧时光的滤镜,唯有顾时砚是例外。

    他在人潮之中逆流而来,脸上神色仓皇,目光四处梭巡,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

    向阳不由停下脚步,站在灯下,静静看着他片刻,喊了一声:“顾时砚。”

    顾时砚闻声,目光越过人潮看了过来。

    等他走近,向阳还没开口,他自己先找了台阶:“我想去买奶茶,走了一圈没发现有奶茶店。”

    吃饭的餐馆旁边就开着奶茶店呢。不过向阳没有拆穿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喝奶茶。”

    顾时砚心说骗鬼,她上大学那会儿,没少让江寄远请她喝奶茶。江寄远上家教课时还问过他,为什么女生都喜欢喝奶茶。

    但眼下自己是不能拆穿她的。顾时砚心道,拆穿了她,她脸上挂不住,新仇旧恨一起算,她彻底不理自己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顾时砚顺着她话,点头问:“那你要喝点别的什么?我去买。”

    向阳摇头,语气仍旧疏淡:“刚吃饱。”

    顾时砚就不说话了,只眼巴巴看着她,模样看着有几分像摇尾乞怜的小狗。

    追女孩子就是这样,得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去,不舔着脸低声下气,哪能赢得佳人芳心。

    这是他和向阳断联两天,四处找兄弟朋友支招,最后得出的结论。

    好在向阳并没有借此拿捏他太久,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她便主动开口:“逛一逛消食?”

    顾时砚说好,挨着她肩膀,顺着人流往前走。

    旅游小镇,街上摆的都是些特产和一些常见的工艺品,商贩叫卖声不断,三五成群的游人要么聚一起拍照,要么围着小摊挑东西。

    向阳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对什么东西热络,但顾时砚碰着她肩膀时,她却没有躲开。

    顾时砚压着上咧的唇角,目光四下张望,想看有什么巧思的小东西可以拿来送人的。

    走完一条街,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拐到另外一条巷子时,游人更多了一些,时不时还有小车驶过来。

    顾时砚原本走在里侧,见状,伸手落在向阳肩膀上,将她带到了里边,自己则走到了外侧。

    向阳原本不解,直至看到一辆小车开过来,和顾时砚擦身而过,人车之间距离仅隔几厘米,遂明白他的用意。

    是怕她走在外边,被车擦到。

    向阳笑了笑,随即低头看着手里的玫瑰,眉眼柔软。

    后来过了许多年,再想起这一天,向阳依旧能记住清晰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陈廷盛嘴里得知顾时砚竟然真为了她放弃一块利润可观的地,出车祸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在医院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顾时砚。

    之后他送了她一支蔫巴巴的红玫瑰。

    她在路灯下,看着他在人群里仓皇找自己,在刹那之间动了心。

    从动心到决定喜欢,只是因为走在这一条稍显拥挤的巷子里,他揽着她肩膀,把她带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上。

    *

    从巷子里走出来,两人便折道返回医院那边。

    顾时砚的车停在那边,向阳没说要留宿镇上,他不想主动提,显得自己太不怀好意。

    那自然得开车回黎城。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下起雨了。

    这一场雨,声势汹汹,不比下午那场小。

    马路边上没有地方可以躲雨,顾时砚脱下自己外套罩住向阳,两人跑了一段路,才看见路边有个可以躲雨的公交站。

    躲进公交站里,顾时砚身上穿着衬衫外搭灰色马甲,被雨淋湿,衬衫贴在肌肤上,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锁骨的痕迹来。

    在公交站旁的暖黄灯光下,尤其显得暧昧。

    向阳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她罩着顾时砚的大衣,没他这么惨,但跑过来时,有不少雨水都落到衣服上,身上有种湿黏的不适感。

    “这场雨估计要下一段时间。”向阳视线抬高,越过磅礴雨幕,落在马路对面的酒店招牌上。

    顾时砚看了眼腕表,已经九点半,要是这场雨下得久,等雨停再启程,回到黎城就太晚了。

    他便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开车过来接你。”

    话说完,就想冒雨冲出去,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向阳拉住了手腕。

    “这么大的雨,开车危险。”向阳低下头,躲了一下被风迎面刮来的雨水,才接着说:“你要是没什么急事,明天再回去吧。”

    顾时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急事。”他看似平静镇定地应道,实际上目光胡乱飘着,不敢看一眼向阳,“我去找酒店?”

    “对面那个,是镇上最好的酒店。”

    顾时砚说好,人却没动。

    向阳奇怪,正要说什么,抬起头的瞬间才想起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忙放开,将身上的大衣还给他。

    顾时砚将大衣撑在头顶,“你在这里等会,我去找酒店借把伞,再来接你。”

    雨下得大,他跑进雨中,没一会儿就看不清人影了。

    向阳贴着公交站牌,等了几分钟,顾时砚就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回来了。

    “酒店那边,只剩一个豪华单间。”顾时砚走到亭下,雨伞未收,雨滴落在伞面上,弹出无数泛着暖光的水花和叮咚声。

    他刻意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在这淅沥雨声里愈发模糊不清:“前台说这阵子是旅游旺季,镇上的其他酒店也都住满了。”

    想来也是他自己心虚,不等向阳出声,又立马说:“要不,你先去住,我再去其他酒店问问。”

    向阳不扭捏,干脆道:“走吧。”

    顾时砚撑伞揽着她过了马路,走进酒店大厅,厅里灯火通明,向阳侧过头,这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淋得湿透了。

    酒店备的雨伞不算大,一个人撑,勉强能挡住偌大雨势。

    两人挤一起,哪能顾全得了。

    向阳身上没落几滴雨,遭殃的自然只能是他。

    顾时砚抖了抖雨伞,没有收伞的意思,只说:“我去找其他酒店。“

    向阳说:“这么大的雨,你就算要订房,也可以坐在这里,上网查看。”

    顾时砚低咳了一声,说没事,“反正身上衣服也湿透了。”

    向阳想说你这苦肉计就别装了,盘算的那点小心思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呢,但瞥见他发梢悬挂的水珠,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她叹口气,说:“这酒店的豪华套间里都配有烘干机。”

    等办理好入住手续,前台递来房卡,一脸笑容地祝她体验愉快。向阳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心上,接过房卡和顾时砚一起进了电梯。

    直到她拿房卡刷开房门,才明白前台说的那句体验愉快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间豪华情·趣主题房。

    以红色为主色调,装潢风格偏复古,红木架子床,垂着红色纱幔,绕过屏风是浴室,里头砌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浴池,浴池边有个博古架,情趣用品一应俱全。

    向阳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临窗贵妃榻旁边,望着屏风上挂着的红绸花球,忽然想起来,她原定今天结婚。

    而今晚,本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顾时砚站在玄关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显然是知道这是一间情趣房的。

    “过来。”向阳语气很平静,脸上不见怒色。

    顾时砚摸不准她是不是叫他过去打一顿,犹豫了一下,又听到她说:“烘干机在阳台外,你先把外□□干净了。”

    他这才走过去,将手里的大衣扔进烘干机里。

    大衣解决了,但人还是湿的。

    向阳让他将马甲脱了,也一起放烘干机里。

    顾时砚不觉有异,照做了。

    阳台开着灯,光线暖黄色,落在人身上,仿佛渡了一层柔光滤镜。向阳靠在窗台边,看着顾时砚一身白衬衫湿*透。

    他没系领带,领口有些松,一截锁骨若隐若现。

    锁骨之上,是喉结。

    顾时砚的喉结长得很好,线条流畅又性*感。

    看久了,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

    向阳想起与他那晚唇舌厮缠的感觉,目光一顿。

    如果用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来审视顾时砚,顾时砚无疑是挑不出一点瑕疵的。

    年轻漂亮多金,身材好还细心周到肯体贴她,这样的男朋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到她这儿,却成了个烫手山芋。

    其实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跟他一起,赚的人总归是她。

    哪怕到最后两人之间没一个好结果,她也不吃亏。

    向阳一时走神,盯得太久,顾时砚察觉不对劲,总觉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灼热。

    但看她清冷的神情,他又疑心是自己错觉,便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向阳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站直了身体。

    人既然自己送上门了,她该遵从本心,趁喜欢的时候就好好喜欢,不必给自己设限。

    再拧巴下去,未免显矫情。

    她朝顾时砚靠近,在离他仅一步时停下。

    距离得近了,两人之间的吐息都能清晰听到。

    顾时砚的呼吸明显一沉。

    向阳微微仰头,伸手勾住他的衣领,笑了笑:“怎么不把衬衫也脱了,要不我帮你?”

    这话,明晃晃的在撩拨人。

    顾时砚心跳得飞快,语气急促却又有些结巴地问:“你是不是喝醉……不对,你今晚没喝酒。”

    “没喝酒。”向阳点点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话间,手已经顺着衣领下滑,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衣扣。

    在得知酒店只剩这一间情·趣房时,要说顾时砚没有一点非分之想,那是假的。

    然而现在变成向阳主动,他反而慌了,生怕这又是一场露水情缘,天一亮她就不认账了。

    顾时砚强作镇定,垂下眼看她,听似散漫语气里掺着几分试探:“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向阳闻言,动作一顿。

    随后,她收回手,转过身离开阳台,进了屋里。

    顾时砚在她转身的刹那,眼神凉下来。

    向阳脱了身上风衣,挂到贵妃榻旁边的晾衣架上,才扭过头喊还在阳台发呆的顾时砚:“进来。”

    顾时砚不发一言,进了屋。

    他高出她大半个头,向阳不想踮起脚,指着贵妃榻,说:“坐下。”

    顾时砚坐到贵妃榻上,仍旧未置一词。

    “成年人确实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向阳站到他身前,一双杏眼清澈地望着他,盛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认真:“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

    顾时砚听得一怔。

    反应过来后,他的眼神刹那变得灼灼,一颗心狂跳,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的?”

    两个字刚说出口,向阳已经弯身,双手撑在他肩上,低头吻了下来。

    ……

    多年后,在某个下雨的清晨,向阳随口提起这一天的事,顾时砚慢声应道:“我从那天起,喜欢上了下雨。”

    向阳问他原因,他将她揽进怀里,坐在飘窗上看雨。

    直到雨停,他才慢条斯理地答:“那一天,老天爷下了两场雨,不早不晚,刚刚好。”

    *

    次日向阳醒来,是在八点左右。

    一夜骤雨后是晴天,阳光暖融融的,像是春日提前来了。

    顾时砚不在,但房里明显收拾过一遍,已看不出昨晚的痕迹。

    向阳躺在床上,望着古香古色的帐帘,思考着是要倒头再睡一觉还是起来洗漱。

    但她还没思考出结果,包里的手机先响了。

    是申请微信语音通话的提示音。

    向阳以为是顾时砚发来语音请求的,按着酸软的腰,没起身去接。

    晾了一会儿,声音停了。

    但下一秒,手机来电铃声就响起来了。

    她只得起来去拿手机。

    来电显示的备注是爸爸。

    电话接通,向阳来不及开口喊一声爸,便听到手机那头传来她爸急切的声音:“阳阳,我找到你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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