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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破蛹 > 第 30 章 茧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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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后第二周的周一,天气转暖,阳光温煦得彷如暖春。

    由阴转晴的,不止是天气,还有顾时砚的心情。

    这天上午,陈余就感受到了顾时砚身上那股春雪消融之后的暖意。

    他负责记录周一上午例会的会议纪要,但因为熬夜打游戏,在会上一直打盹儿神游,错过好些的内容。会议结束后,陈余把会议纪要拿给顾时砚签字,原本已经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准备,不料顾时砚非但没挑刺,反而给他查缺补漏,让他重新写一份再拿进去签字。

    陈余被顾时砚宛如春风般温柔的态度惊得困意尽消,张着嘴,好半晌才呐呐挤出一句谢谢。

    从顾时砚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位上,陈余仍然有些恍惚。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的明悦看见他神色不对,歪着身子凑过来,低声问了句:“被骂了?”

    “非但没骂我,还帮我修正了会议纪要,态度好得像我孙子。”陈余心情复杂,挨着明悦的脑袋,同样压低声音问:“你说,咱这位难伺候的顾扒皮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什么孙子,嘴上没把门,小心被听到。”明悦轻斥一句,随后附和道:“不过今天顾总的心情确实很好,早上他到办公室的时候,还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

    明悦说着,想起上周顾时砚每天都沉得像锅底的脸色和刻薄凌厉的作风,不由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他冲我笑时,我还以为是我没睡醒,在做梦呢。”

    但说实话,顾时砚除了在吃上面挑剔外,平时并不难伺候。工作上犯些无关痛痒的小错,他也不会计较太多。

    所以上周顾时砚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沉,着实有些吓人。

    陈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我懂了,顾扒皮上周肯定是和向阳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

    “不能吧。”明悦却有些不信,嘀咕道:“顾总不像是那种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的恋爱脑啊。”

    陈余瞥她一眼,没说顾时砚为了向阳,连西郊那块地都肯拱手让人,如果这都不算恋爱脑,那天底下就没有恋爱脑了。

    他想了想,忽然对明悦说:“你微信给我发个两百元红包。”

    过年那会儿,陈余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他没去,父母就彻底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眼下陈余除了一张信用卡可以透支几万额度外,他身上掏不出一分现金。

    这事明悦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哦”了一声,也没问他要两百元干什么,便乖顺地拿出手机给陈余转了两千。

    陈余看到转账金额,愣了一下。

    明悦说:“还有半个月才发工资,这两千你拿着先应应急。”陈余是什么消费水平,她是清楚的,两千块在陈余那里,可能一顿饭钱都不够,因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补上一句:“年前发的年终奖我都给我奶奶收着了,你要是还缺,我晚上找我奶奶拿。”

    在陈余的印象中,从来只有自己给女人钱,女人给他钱花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钱不多,但明悦刚毕业不到一年,现在一个月也就五千多的工资,扣去五险一金,到手的钱都不到五千。她现在相当于是把一半工资都支给他了。

    陈余心下顿时大为感动,恨不能把她亲个够。但现在场合不对,在办公室里不宜做太亲昵的举动,所以他最终只是捏了捏明悦的手,语气认真地说:“好媳妇,以后有我吃肉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你喝汤。”

    明悦脸色微红,小声说了句:“赶紧工作吧。”就坐正身体,专心忙手头上的事了。

    陈余看着明悦晕红的耳垂,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低下头,原本打算给向阳发个两百的红包,在输入金额时,手指微一顿,把两百改成了一百四十八。

    红包发出去,向阳几乎是秒回了消息:【?】

    但红包却没有领。

    陈余回道:【城南有家餐厅两周年店庆,有半价打折的活动,请你去喝个下午茶。希望你喝好吃好心情变好,你开心了我老板才开心,我老板开心我才能好过。】

    等向阳领了红包后,陈余才又慢腾腾地补上一句:【对了,那个打折活动是针对情侣套餐的,你记得邀请我老板一起去。】

    向阳:【……】

    向阳显然是被他这个套路无语到了,发来一串省略号后,就再没有回复消息。

    但她既然领了红包没退,就说明还是愿意被套路的。

    陈余放下心,将手机扣在桌面上,转过头,身子歪向明悦那边的工位,低声说:“晚上下了班请你喝杯奶茶,刚刚赚了几十块钱。”

    他本来要给向阳发两百红包的,现在只发了一百四十八,省下的这五十二块可不就是赚了。

    “短短几分钟就赚了几十块,你真厉害。”明悦眉眼露着温柔笑意,夸了陈余一句,才拒绝:“但是晚上不行,晚上我有事要去办,要不中午喝吧?”

    “你要去办什么事?”陈余问,“我开车送你?”

    明悦摇头,嘘声说:“秘密。”

    陈余见状也不问了。他大概能猜到明悦要做什么,情人节的时候他送了明悦一条项链,价值不菲。明悦大概是觉得礼物贵重,心里过意不去,这些天私下里找过他那些朋友打听他喜欢什么,筹备回送他一份礼物。

    她既然想秘密行事,给他一个惊喜,他就如她所愿,装作不知情。

    *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到,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关电脑拎包走人。

    向阳落在最后,等顾时砚给她发了消息说已经在楼下,她才起身离开。

    她上午领了陈余的红包后,就给顾时砚发消息,约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顾时砚一口答应下来,让她下班在公司等着,他过来接她。

    向阳走出公司所在的大楼,一抬眼就看见了顾时砚。他姿态闲散地倚在车门,垂着眼把玩手机,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周围路过的人,目光都忍不住往他身上飘。

    人长得好看,就算披个麻包袋也照样能吸人眼球。何况此时的顾时砚穿着考究还有豪车在旁,不仅路人频频回头,还勾得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大着胆子上前要联系方式。

    被女生主动要联系方式这种事,顾时砚不是第一次遇到。以往他都会直接拒绝,这一次他正要拒绝时,余光瞥见向阳正走过来,便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她走近,才慢悠悠地说:“交友的事,得问我女朋友同意不同意。”

    两个女生顺着顾时砚的目光,转过头,视线停在向阳脸上一瞬,便识趣地退场:“抱歉,打扰了。”

    顾时砚注意力全在向阳身上,她徐徐走过来,目光没分一点给那两个女生,云淡风轻地说:“走吧。”

    明显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男朋友被人搭讪。

    甚至连一点吃醋的意思也没有。

    顾时砚不由气馁,那股因为向阳主动约他吃饭的高兴劲儿也随之消失殆尽。

    上车后,向阳见他兴致不高,难得主动问了句:“今天工作不顺利?”

    顾时砚恹恹地摇头:“没有。”

    那稀奇了,在她面前,顾时砚向来是精神烁烁态度积极,眼下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

    怪不得陈余会斥资让她请顾时砚吃饭。

    看来他心情确实欠佳。

    向阳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他耷拉的眉眼上,问道:“那你是为什么不高兴?”

    顾时砚眼风轻飘飘地扫过来,眼神里分明是在说“你看得出来我不高兴,就没看出来我为什么不高兴?”

    可惜向阳未能与他建立心有灵犀的默契,并没有领会他这一眼的含义,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不由伸手摸着脸,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顾时砚无声一哂,收回目光,不想再计较下去坏自己心情,于是妥协地转移话题:“怎么突然想到城南去吃饭?”

    城南离向阳家挺长的一段距离,开车来回要一个半小时,她妈如今的情况,她应该在家里陪着才对,而不是这么大老远去吃一趟饭。

    向阳眼神有一瞬的黯淡。

    她妈现在有陈一然这个儿子陪着,看她就开始觉得不顺眼起来,只要她在家里,即使是什么也没做,也能被挑出一个“整天闲着没事你就不能做一点家务吗”的错来,她要是做了什么事,被挑的错那就更多了。

    几天下来,向阳实在吃不消,觉得自己不在程琴女士面前,更能让她稳定情绪,征询过陈一然后,就索性躲到公司上班了。

    但公司如今业务不算多,即使过完一个春节假期,也没太多事情需要她处理。

    而西郊那块地的项目,她问过江寄远进度,江寄远似乎是很忙,隔了许久才回复了一句:【还在细化预算。】

    预算这块,向阳只通皮毛,便没再细问。

    这样一来,她闲得无事可做,而家里暂时没有她呼吸的空间,正发愁要怎么打发时间,陈余眼巴巴地送上来,让她请顾时砚吃饭。

    这可谓是正中下怀,她痛快答应了。

    现在顾时砚问起,她也实话实说:“陈余说城南有家餐厅在做两周年店典活动,发了个红包过来,让我请你吃饭。”

    顾时砚的神色瞬间就淡了下来,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不该问的。

    他怎么会觉得她是想和他单独约会并且因此而窃喜。

    顾时砚“嗯”了一声后,就再也无话。哪怕向阳察觉到他心情不佳,很快转移话题逗趣,他的反应也依旧冷淡,惜字如金。

    到了餐厅,因为正值饭点,门口车流涌动,停车位已经停满了。负责看守停车位的餐厅保安正在指挥交通,拉着嗓门让前头的车开往地下停车场里停车。

    顾时砚见状,总算肯开金口,对向阳道:“我去停车,你先进餐厅点菜?”

    向阳没有异议,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就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地下停车场入口和餐厅隔着一条街,顾时砚顺着车流驱车缓慢前行,驶至拐角时,他看见前面路边明悦正和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在说话。

    男生背对着顾时砚的方向,看不清脸。但从挺拔的背影来看,可以断定绝不是那个能躺着绝不会站着的二世祖陈余。

    这两人离得很近,加上明悦神色欢喜,车途经两人身边时,顾时砚便分心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看清了男生的脸。

    是陈一然。

    顾时砚不由一顿,放缓了车速,目光偏斜,落在后视镜上,能清楚看到明悦和陈一然的动作。

    “好了,转账成功。”明悦晃了晃手机,一脸笑容地看着陈一然,道:“你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到账。”

    陈一然用的还是老人机,明悦刚说完话,银行的到账短信已经来了。他点开短信息,确认到账金额无误后,就将手里未拆封的游戏机盒递给明悦,说了句:“银货两讫,已经验过是正版,现在东西给你,以后出了问题别找我。”

    “我明白。”明悦抱着游戏机盒,点点头。

    陈一然没再说话,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鸭舌帽戴上,就转身走了。

    明悦抱着游戏机盒,目送陈一然走远后,也打算离开时,忽然听到自家老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明悦。”

    她转过身,面色有些惊讶地喊了声顾总。

    此时天色已暮,街灯亮起,昏黄的光线落下来,打在明悦手上那盒游戏机上,盒上的品牌标识清晰可见。

    这款游戏机,上个月才出,国内还没发售。

    顾时砚垂着眼,问:“买游戏机送陈余?”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是。”明悦抿嘴一笑,“您可别跟他说,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的。”

    陈余爱玩游戏,早想入这款游戏机,只是现在他的经济来源被父母切断,手头拮据买不起。

    明悦听他念叨过一次,就放在了心上。过年那会儿她就在网上搜过,代购价格比售价贵了将近一倍,就没舍得花钱买。

    顾时砚显然也是知道行情的,说了句:“这款游戏机新出的,价格可不便宜,一个月工资没了吧。”

    “没花这么多。这是我在二手闲置软件上看到的,卖家是按原价卖我的。”明悦神色喜悦,显然也知道自己占了便宜,说话时语气都上扬了几分:“我已经验过真伪了,是正版的没错。”

    顾时砚偏了偏头,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卖家的联系方式是什么?我也找他买一个。”

    “他就只有这一个游戏机啦。”明悦拿出手机,登录二手闲置软件,“他没留电话,我俩是在平台上交易的。喏,这是他的主页,除了游戏机,他还挂了一些没穿过的品牌衣服,吊牌还在,都按八折卖。可惜没有女装,要不然我就买了。”

    顾时砚记忆力好,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陈一然挂在闲置的物品,都是昨天去商场买的。

    其中有两件,还是向阳亲自挑给陈一然的。

    而陈一然卖给明悦的这个游戏机,毫无疑问就是他初二那日拿到向阳家的那个。

    一个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失散已久的亲人买给自己的衣物挂在二手网站上卖掉?

    顾时砚拧着眉,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

    餐厅里,向阳已经点好菜。

    陈余发来的红包,不多不少,正好够付一个打五折的情侣套餐。

    这时候,顾时砚也循着位置走过来,只是他神情依旧冷淡,眉眼耷着,瞧不出喜怒。

    向阳叹了口气,心说这人可是真难哄,半天了气性还没过去。好在餐厅人多,上菜却很快,刚坐下,服务员就先把小菜和饮料端上来了。

    小菜是腌制过后的泡菜,向阳担心顾时砚闻不了泡菜的味道影响食欲,正要喊服务员撤下去,不想顾时砚光顾着想陈一然的事,人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这一茬,拿筷子夹起一块泡菜便往嘴里送。

    泡菜入口的刹那,浓郁的酸辣味裹挟着过往那些扒拉在垃圾桶求生的腐臭岁月一并冲上头,顾时砚的脸色瞬间一僵。

    但他在顾家这些年,早已养成食入口不吐的习惯,纵使恶心感冲出喉咙,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将嘴里的泡菜咽了下去。

    向阳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这泡菜触他雷区了,倒了杯白开水,推到他面前:“漱漱口。”

    被泡菜坏了食欲,顾时砚心情更差,一顿饭下来,吃得极其敷衍,只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了。

    坐在对面的向阳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顾时砚双手松散交握,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向阳。

    向阳被他直勾勾看着,也没觉得不自在,等吃得七八分饱了,才放下筷子,抬眼问顾时砚:“你这挑食的习惯,多久了?”

    顾时砚收回目光,身体往后一靠,垂眼看面前的玻璃杯,“也没多久。”

    “没多久?”向阳显然不信,但看到顾时砚身体往后靠,无意识地摆出防备姿态,还是放缓了语气,玩笑似问道:“不会是来黎城后才有的吧?吃不惯黎城的口味?”

    “不是。”顾时砚摇头否认,但他也确实没撒谎,食不下咽的这个毛病,确实没几年。

    没记错的话,是在他上大二后才变得严重的。

    那一年,他没有再伸手管家里人拿生活费,而是跟室友一起出去做一些兼职,拿到的工资足够养活自己。确定可以不再靠别人养后,他就像找到了定心丸,那些藏在心底里生怕再度被人抛弃的惶恐与不安,通通都散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吃饭时总会想起自己流落街头靠乞食为生的往事,时间一长,就便养成了吃饭时一旦想起过往就会食不下咽的毛病。

    回到黎城这段时间里,尤其是在向阳面前,这毛病发作的频率好像变得频繁了些。

    但这些事,顾时砚并不想提。好在向阳向来足够体贴,没追问,只说了句:“我觉得你挑食的症结兴许不是食物的问题。”

    不是食物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心理问题了。

    顾时砚忽然坐直身体,交握的双手环在胸前,防备的姿态愈发明显。

    向阳见状,只得把到嘴边的那句“你要不抽空去医院看看”吞了回去。而顾时砚明显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我去停车的时候,看见程觅了。”

    “程觅?”向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时砚口中的程觅,应该是指陈一然。

    “昨天你们给他买的衣服,他都挂二手闲置网站卖了。”顾时砚拿出手机,搜出陈一然在闲置网站上的个人主页,递给向阳看,怕她不信,又补了句:“他今天卖了游戏机,买的人,正好是明悦。”

    向阳轻轻说了句:“这样啊。”

    顾时砚皱着眉,直言不讳地问:“你们去做亲子鉴定了吗?他真是程觅吗?”

    向阳没应声,低着头浏览顾时砚递过来的手机页面,脸上看不清表情。

    顾时砚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转移话题而这么直白地把这事说了出来。

    应该委婉些的。

    毕竟,程觅走失十年,才刚找回来。她还沉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就被他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告诉她,这人有可能是骗子,并不是她的亲弟弟。

    这事,换了谁,都无法坦然接受。

    顾时砚抿着唇,乌沉的眼压着踌躇,正斟酌言辞要道歉时,向阳忽然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向阳生了一双杏圆的眼,黑白分明,这一笑起来,眼若弯月,眸色清亮坦荡,没藏一丝芥蒂。

    顾时砚面露疑惑:“他这种行为……你不介意?”

    “不介意。”向阳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和他谈谈的。”

    她是真的不介意陈一然这种倒卖行为。

    因为陈一然本来就不是程觅。

    他是收了钱,来假扮程觅的。

    这是姑姑出的主意,为的是稳定她妈的情绪。

    有陈一然在身边,她妈确实很快就平复了情绪,神志也恢复正常。

    之后出了院,又在家观察几天,她妈除了喜欢黏着陈一然外,没再出现情绪激动神志不清的情况,她爸和姑姑便放下心,就借口又要出差,出发去寂庄找人了。

    现在程琴逢人便说她走失多年的儿子找回来了,实则家里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桩暂时的买卖。

    等找到真正的程觅,陈一然就会回到他原本的身份。

    所以,向阳家里人一开始就和陈一然说好了,在他假扮程觅的时间里,除了应得的酬劳外,不管程琴给他买什么,都归他所有,不必归还。

    只是向阳没想到陈一然会把这些东西都挂二手卖了。

    陈一然的家境不算好,她以为他会把这些衣物留下来自己用。

    不过这些都暂且不好对外人说,向阳最终也没对顾时砚解释太多,含糊过去了。

    餐厅排队吃饭的人多,已经吃完饭的食客都不好久留,向阳和顾时砚便双双起身离开。

    餐厅门口外的人行道上,此时人流如织,一眼望过去,人群拥挤得一点细缝都不留。倒是车道,变得疏落宽敞起来。

    顾时砚停在餐厅门口,转头同向阳商量:“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向阳说好。

    顾时砚便朝前徐徐走去,挤进人行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向阳立在灯下,灯光昏黄,带着一丝冬末春初的融融暖意,斜斜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的眉眼比往日还要温柔三分。唇角的笑,更是软得像带着绵绵情意。

    顾时砚疑心这份温柔只是自己的错觉,却见向阳望着他,忽然抬手抵在嘴边,朝他说了句什么。

    人行道上人声鼎沸,顾时砚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

    看口型,依稀能分辨出她是在提醒他小心。

    其实听不清有什么要紧呢,顾时砚心想,此刻她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带着一份朦胧的关切,很像诗书里写的,年轻的妻子倚门望着即将远行离家的丈夫殷殷叮嘱。

    这样就足够了。

    顾时砚收回视线,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满足地迈开脚,步履从容地走进了人潮中。

    夜色初上,顾时砚的影子像是游鱼入海,眨眼就没了踪迹。向阳放在口袋的手机,就是这时开始震动的。

    那点震动的幅度,在吵闹的环境中微不可闻。但架不住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拨号过来,震了几分钟,最终还是让向阳察觉,拿出了手机。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

    属地显示是寂庄。

    一接通,向萍的声音便响起,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丫头死哪去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向萍这人,仗着长辈的身份,平时没少对向阳说教。但这么直白凶悍地骂一句“死哪去了”,还是头一回。

    向阳懵了,一时没接话。

    向萍听不到应声,扬高声调:“喂?喂?向阳?”

    向阳这才回过神,忙应道:“姑姑,我在听。”

    “在听你倒是给个声啊。”向萍骂着,像是刚长跑完,话说一句,就喘起粗气。缓了几秒,似乎是顺过气来了,她才接着说:“我跟你爸在医院里,你爸被人砸到头了,我们行李和手机都落村里了,现在是借人护士手机打的电话。”

    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向阳脑子嗡的一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失语好几秒,才勉强找回理智,问:“我爸没事吧?”

    “没事,缝两针就行了。”向萍说,“你给这个手机号的支付宝转两千块钱过来,我得付医院费。”

    “好,我等会就转。”向阳问:“两千够吗?”

    “两千够了,多了换不了现金。”向萍听出向阳说话时带了颤音,心知这侄女是担心了,便安抚道:“我们这边没什么大事,就是进村找人的时候,这边的警察跟村民起了冲突,你爸受牵连挨了一下子。走的时候太匆忙,就把东西都落下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向阳听了更急。什么样的村民刁成这样,能和警察当面起冲突?

    好在向萍及时补充:“我们要去的是邻村,只是出了这事,等警察处理好了,再跟我们一起进村。”

    寂庄辖区下的乡村,都靠山,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村民的思想也就没那么开化,很排斥生人进出。外人要进去,都得找熟人。就连当地警察进村,也要事先联系村委。

    这种村落,也是藏了最多拐卖妇女儿童的地方。

    向萍和向天则这一趟去的,就是当地最有名的买家村。

    之所以起了冲突,也是因为警察要带走一名被拐走的七岁小男孩。小男孩原来的家庭很富裕,被拐走后,在穷乡僻壤里养得跟城里的流浪狗一样,脏兮兮的,身上没一处干净地方,还因为不听话想跑,被养父母打过几顿,落了伤。孩子的亲生父母见了,当场便情绪激动得扬言要告那对养父母,几番言语争执,就打起来了。

    向天则是帮忙劝阻,才挨了一榔头。

    向萍把情况简单地和向阳解释一遍,又叮嘱她记得转账后,就挂了电话。

    向阳第一时间把钱转了过去,又发了给这个陌生号码发了条已转账的告知短信。那边也很快回了短信过来,说已经收到。

    她握紧手机,慢慢吁出一口气,一颗心仍旧提着,放不回原处。

    陈一然说程觅当初是和他一起被拐到寂庄的,因为一直程觅吵闹不休,就被喂了药,睡了一路。到寂庄时,两人被卖到不同的人家里,半年后才在一个小镇上遇到。

    那会儿,他们的养父母带他们到镇里,是因为办入学手续要拍证件照。

    两人拍完证件照,照相馆的老板看两个小孩长得漂亮,一高兴就免费替他们拍一张合照,洗了出来。

    在那以后,两人就再没见过。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陈一然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出大山,程觅的下落他却是不知道的,只依稀记得带着程觅去拍照的那对夫妻有些凶悍,对程觅的态度算不上温柔。合照的时候,因为程觅跟他说了个村名,就挨了那对夫妻一顿斥骂。

    那个村名,就是如今向天则和向萍要去的地方。

    陈一然还说,在照相馆遇见时,程觅的那个养母已经怀孕了,肚子刚鼓起来,像是才怀四五个月的样子。兴许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那对夫妻才对程觅的态度不好。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向天则才火急火燎地撇下还在病中的程琴,赶着去寂庄,生怕慢了几天,儿子就在别人家里多受一点苦。

    这十年来,在寻找程觅这事情上,失望太多次了,家里人其实早已经习惯。但这一次却不一样,因为离程觅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还是失望而归,向阳不敢想象她爸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甚至于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受得住。

    向阳低下头,无奈苦笑,只能期望她爸和姑姑这一趟能顺利,不要再生事端。

    夜风徐来,凉意飕飕。

    向阳还在走着神,忽听有人喊她:“向阳?”

    循声回看,却是衣着光鲜的朱明莉挽着江寄远款款从餐厅里走出来。

    “你也来这里吃饭?”朱明莉笑吟吟地问,见向阳孤身一人,不免有些得意地挽紧江寄远的胳膊,挑了下眉:“怎么一个人?”

    向阳应了句:“在等朋友。”目光便掠过朱明莉,落在了江寄远身上,笑着喊一声:“江总。”

    江寄远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与她对视不过一秒,就挪开目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真巧。”

    “是很巧。”向阳眉目微舒,寒暄一句:“我以为江总还在加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寄远神色瞬间变得不自在,有些心虚地说:“最近确实很忙……”

    “忙什么呀,你这两天不是都在陪我嘛。”边上的朱明莉不甘被忽略,插嘴道:“刚才你还答应了明天要陪我去洛水镇,一起去观星台看星空。”

    朱明莉说着,半靠在江寄远肩上,以正牌女友宣示主权的姿态,朝向阳微笑道:“情人节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向阳已对江寄远释怀,听到这消息,心中也没生一丝涟漪,只是多少有些意外江寄远竟会和朱明莉在一起,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路的人。

    想起先前朱明莉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向阳现在总算有了答案,原来朱明莉是拿她当情敌了。

    于是她落落大方一笑:“恭喜。”

    朱明莉狐疑地看着向阳,有些不肯相信她竟然一点不在乎。反而是身旁的江寄远愣愣地看着向阳,神情有些失落,原来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甚至是他许久才回她消息假装自己工作忙,眼下被朱明莉拆了台,她也没发觉。

    换了以前,她早就敏锐的发现不对劲。

    朱明莉将江寄远失神的反应看在眼里,顿时就没了炫耀的兴致。该在意的人不在意,不该在意的人却意难平,自己再炫下去,就显得有些傻叉了。

    毕竟,她能和江寄远在一起,靠的是两家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而非两情相悦。

    朱明莉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谢了,改天我给你送喜帖,下个月我们的订婚宴你一定要来。”便挽着江寄远走了。

    订婚?

    竟这么快?

    才在一起不久,就订婚了?

    向阳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望着那双相携而去的背影,若所有思。

    顾时砚正好这时哼着歌开车过来,隔着一条人行道,向阳望着江寄远身影沉思的这一幕,落在他眼里,就成了黯然神伤的意思。

    他将车停在路边,嘴边哼着的歌,变成一声哂笑。

    刚才离开时他有多满足,此刻就有多讽刺。

    但这不怪向阳。

    他早知她心有所属。

    要怪,只怪餐厅门口那盏灯,好端端的偏给了他一种温情脉脉的错觉。

    顾时砚冷笑了下,拉开车门,气势汹汹地下了车。

    向阳见他快步而来,正想迎上去,不料顾时砚却越过她,走到餐厅门口的迎宾小姐身前,指着门口外檐下的那盏灯,满脸严肃地说:“跟你们老板说一声,这盏灯三天之内换掉。”

    迎宾小姐显然懵了,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就连向阳也面露不解。

    “三天之后我会让人来看。”顾时砚用一种“天凉王破”的语气淡淡地说:“如果这盏灯还没换掉,餐厅就等着关门吧。”

    迎宾小姐:“……”

    人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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