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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起这盏吊灯耗资巨大，有人告诉他是姜逢亲手所作。
他不相信，不过装饰吊灯时,他没有出言反对,尽管他不喜欢太过华丽的东西。
一道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母亲，你醒了？”
程迩歪头,撞入一双清澈的眼眸里。陌生又熟悉,他的灵魂被囚在身体深处时，通过另一双眼睛看到无数次。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没有通过任何介质直接交流。
“念念？”
姜念扑到程迩怀里：“母亲,你在我家突然晕倒了，吓死我了。”
程迩伸手摸着上她的脑袋,这是他的孩子，他差点忘记犯下大错的孩子。
程迩说：“我没事。”
姜念小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不舍道：“母亲,我去告诉爸爸，说你醒了,他知道一定很开心的。”
她说的爸爸是……姜逢？
姜念一溜烟跑了出去,程迩却没有做好面对姜逢的准备。
他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寻思,一会说什么好？
没给他思索的时间，姜逢很快赶来。
两人的视线相触，很快又移开。姜逢站在床边，弯下腰,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刚才有些发烧,现在好些了。”
程迩别扭道：“嗯……嗯。”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没有。”
“饿吗？”
“不饿。”
“那……那你休息一会？”
姜逢虽是这么说，目光却紧紧盯着程迩,不像是想放他去休息的样子。
倒像是怕他一不小心消失了。
程迩不由得想起来他死前,姜逢疯狂的模样,此时他眼中压抑的情绪和那时很相似。
他有些心惊，又有些羞窘，说不上是为什么。
他说：“我还不想休息。”
姜逢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姜念站在一旁，看看爸爸，看看母亲。斟酌问：“爸爸，我困了，我可以先去睡觉吗？”
其实她想多陪陪母亲，可是爸爸看起来有话想和母亲说呢。
而且爸爸答应了她，会把母亲找回来。
姜逢点了点头，叮嘱她晚上盖好被子。
程迩坐起来，直视姜逢的眼睛：“姜逢，你也重生了吗？”
姜逢抿抿唇，没有否认。
程迩说：“对不起。”
对于对姜逢的误解，他很愧疚。如果有什么是他前世最想对姜逢说却没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对不起了。
半晌，姜逢没有回答，程迩疑惑地看他。
姜逢问：“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神色不辨喜怒，程迩点了点头。
姜逢的面部轮廓变得锋利，不怒自威。
“好，我知道了。”
程迩心里有些发憷，心下又愧疚起来，他又愧疚起来。
有什么等他面对，他不能再躲避了。
可是……该怎么和姜逢说，又该从何说起呢？
犹豫不决间，姜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程迩，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吗？”
程迩顺着说：“为什么？”
“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他离开了。”姜逢一本正经解释，“我以前接触过相关研究，星系中有一种叫做‘主神’的存在，在主神之下有各种系统。系统绑定宿主，宿主以完成系统所交代任务，从主神处换取所需条件，彼此完成交易。”
“你身体中的宿主就是如此。”
程迩呆愣愣地，他没想到姜逢会和他说这些事。
“哦。”他答。
姜逢继续说：“我曾经也被系统绑定过。”
“嗯？”这是程迩没想到的。
“那个系统叫心愿系统，它说能帮我重回过去，但是我要用自己在这个世界获得的权力作为交换。”
程迩面露惊讶，有什么浮出水面。
姜逢目光欣慰：“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也回去了。”
程迩越发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姜逢笑道，“是吗？”
程迩点头，想起来什么，他问：“你用权力和系统做交换，为什么？”
姜逢可是最讨厌别人要挟他，他有什么必要让时间重来吗？
他死的时候，姜逢的权力依然处在巅峰，无人能敌。
一个对权力那么渴望的人，却因为他放弃了权力。
程迩隐约猜到些什么，又快速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但眼下的证据，又让他无法否认。
姜逢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直接说：“因为你，程迩，没什么能和你相比。”
“只不过是一点点权力罢了，和你的性命相比，微不足道。”
程迩哑然，面颊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火辣辣地烧着。
姜逢……姜逢这是在表白吗？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般，姜逢继续说：“程迩，我喜欢你。”
“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我很后悔从来没有告诉你。”
“我娶你不是为了什么政治联姻，我想要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用我的婚姻来交换。我是想和你结婚，只是为了和你结婚，能够成为你合法的丈夫而已。”
“可能你无法接受或者无法理解，可是我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了你。”
姜逢连珠炮似地，程迩的脑子快转不动了。
他是有些猜测，但没想到姜逢把进度拨这么快。
程迩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几分钟前说不想休息了。
姜逢近乎滔滔不绝，程迩只有在军事会议上见过这样的姜逢。
私下里，姜逢不苟言笑，能用一句话表达清楚绝不会说两句。
他是有些惧姜逢，直到此时，他对姜逢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怕什么呢？
是怕姜逢一眼看穿他心思的洞察力吗？
似乎是这样的。
他算是和姜逢从小相识，姜逢小时候便是如此，严肃惯了。
仔细想来，他和姜逢幼时也有些美好的回忆。
姜逢常随着父亲到华宫，他安静、严肃，程迩对姜逢最多的印象就是坐在凉亭里看书。
程迩住在华宫里，这里没什么小孩子陪他玩，姜逢是最常去华宫的同龄小孩。
他不喜欢看书，便拉着姜逢，也不让他看书。
他们在华宫里翻墙爬树捉鸟，华宫四处也留下不少他们的足迹。
政治上的事似乎和他们无关，可是他们似乎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随着老摄政王对朝政的把控增大，他们两家的裂痕渐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逢就很少去华宫了。
小孩子不记事，不久也就忘了。
况且姜逢从小洞察力十足，程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和姜逢分开，他还觉得松了口气呢。
也有悄悄想姜逢的时候，比如被父亲责骂，又比如功课做不出来，再比如几天捕不到小年……他也会想，如果姜逢在的话，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长大后，两家嫌隙加深，程迩虽然没有将姜逢当做仇人看待，但父亲总是在他面前称赞姜逢，久而久之程迩便生了攀比的心思。
都是同龄人，他为什么比姜逢差呢？
畏惧、敬佩和有意无意的攀比，程迩对姜逢的态度很复杂。能够确定的是，姜逢于他而言是特殊的。
只是他从没看清自己的内心，程迩自嘲地想，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落到另一个人身上，至少有些在意吧。他真傻。
姜逢提出的联姻。
错误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程迩还未发觉自己对姜逢的感情，就被姜逢半强迫地卷挟进了婚姻中。
这不是他理想的婚姻，他却没有拒绝。
婚后两人形同陌路，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都能感受得到迅速降温的关系。
他对姜逢视他为政治工具而感到愤怒，心生了偏见，对姜逢的滤镜渐渐消散。
其实……或许也有姜逢对他无动于衷的恼羞成怒吧？
他也听过先婚后爱的浪漫故事，甚至那时星网上，还有不少以他俩为蓝本写的爱情故事，程迩无意中偷看到过。他也记不清那时的感情是什么，但不讨厌。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姜逢，顶多是有点恼怒，而这背后的原因他又从未去深究。
这样朦胧的感情，他自己都未察觉，遑论他人。
后来他乔装出华宫认识了苏瑾，对方对他展开追求。
再提起姜逢，他看到的只是婚姻的阻碍。
向姜逢提出离婚，遭到拒绝，放弃王室成员身份也要结束这段婚姻。
他以为他在抗争，向姜逢，向权威争取自己的自由。
他赢了。实际上是姜逢妥协了。
以姜逢的权势，如果姜逢不松手，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程迩苦涩地想，他却从未细想过。
他和苏瑾纠缠，傻事做尽，死有余辜，他不觉得委屈。
至少在最后一秒，他看清了苏瑾的面目。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辈子过得一塌糊涂，对下辈子也没什么期待。
察觉自己“重生”后，程迩也感到很奇怪。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是阴差阳错，或许是机缘巧合，总之他没认为会有什么人特意为他做什么。
谁会将希望寄托在人死之后呢？姜逢更不是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如今眼前的事实告诉他，这个人不仅做了，而且还拿了后半生的仕途作为交换条件。在程迩的记忆里，姜逢是一个视事业为命的人。他的抱负心，对帝国未来命运的关心，不比别人少。而姜逢为了他放弃了。
姜逢还在诚恳地叙述前因后果，程迩眼眶发酸，心脏也揪紧了。
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他还能够平静地说出，姜逢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或者说，姜逢真是太谢谢你了。
而此时，听完姜逢一番肺腑陈词后，他说出任何字好像都是敷衍。
唯有回报以同样的感情才能报答——报答也并不准备，是奔赴。
谢谢你爱我，从此以后，我的往后余生只属于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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