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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无二有别[前世今生] > 第 76 章 知之为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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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下了课,一出来就在门口撞见了眼睛都快没的小姑娘。

    李知之把怀里的大兜子往他手里一递,仰起脸:“谢先生——”

    她尾音拉的老长,多少带了点故意,酥麻到了骨子里,谢怀眼尾稍抬,第一反应是把门撞上。

    屋里学生发出此起披伏的怪声起哄,谢先生为人严肃,平日不苟言笑,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调侃先生的事,也是在这乱世时刻紧绷的状态下,难得的一瞬放松。

    谢怀抿唇,他尚不知李家小小姐的意图:“你这是?”

    李知之越过他看了一眼教室里,别有深意问道:“先生确定要现在听?”

    谢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皱了皱眉:“你想什么时候说?”

    李知之笑:“我等你放学。”

    她说等他放学,就真的等他放学,晚秋的风扬起她的碎花洋裙,也没扬散她心中的爱慕。

    谢怀照常上完了今天的课,他把李家大奶奶给的东西放回宿舍里,同李知之一起,漫步在平绥大街上。

    自北燕迁都至燕城后,北燕已是五朝故都,就算是平绥小地方,也透着老城的悠然风骨。即便是晚秋时节,也美到像是泼墨淡彩的山水画。

    更不要说漫山遍野的山花,为平绥独添了一份烂漫。

    听闻山花有故事,是古时有痴情人因心上人喜爱山花,便让山花洒满平绥。只是经年流逝,白云苍狗,真假已无从考证,成了美闻一桩。

    卖炒红果的摊儿上支着糖葫芦架子,红果外头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旁边的小孩看了心头甜,嘴里跟着发酸,抓着大人的衣服袖子,嚷嚷着想吃一串。

    再往前走,是一家门可罗雀的百年茶铺,铺子里茗茶犹存,只是不再有人有心思品茶。

    鞋底踩碎了一片酥黄的落叶,谢怀终于开口:“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李知之左顾右看,忽然抬手,指向远处:“你看,那有鱼。”

    谢怀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看过去,那是一家戏园子,门口的水牌对角雕刻着两两一对的锦鲤。

    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她。

    “从前也有那样一只鱼。”李知之眼神闪躲,盯着脚面,一步一步走得缓慢,“那只鱼每天都和同伴一起,躲避以吃鱼为生的翠鸟。”

    谢怀纠正:“鱼不会躲。”

    李知之喊:“我说鱼会鱼就会!”

    她这一喊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却不是厌恶的。他们只是意外,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还能听到如此活力的声音,再看她的穿着,就又明白了。

    李知之下牙磨着上唇,为自己惊扰了路人难以为情,把头低下小声问:“我说到哪了!”

    谢怀:“说到鱼躲翠鸟。”

    “对……”李知之想起来了,又接着说,“鱼每天都在躲,但是忽然有一天,鱼就爱上了自己的死对头。”

    谢怀本来拧着眉头,听得云里雾里的,直到最后一句才豁然开朗,脚步也随即停住。

    李知之越说越小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往前走,嘀咕着:“这样的鱼,是不是很轻浮?”

    她说完,手臂被一道力气拽住,往后扯。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隔着洋装裙的布料牵着她的胳膊,往戏院走,买了票跟她说:“走,请你看出戏。”

    这次轮到李知之一脸茫然,云里雾里。

    这会儿上一场戏还没结束,戏园子的经理认得这位谢先生,不敢叫他在外头等,把他领到二楼包厢,递上了花生茶水,让他们直接在这等,还保证这场戏完了演员不休息,很快下一场就开始。

    刚才李知之听见谢怀买的票是要看《牡丹亭》,但她不知道什么典故,谢怀坐下就眉眼松散地吃起了花生,也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她也只好跟着往嘴里塞花生米,百无聊赖地看向台上那一出没头只剩尾的戏。

    他们看得这节尾巴是《长生殿》,戏唱到马嵬之变,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命殒黄沙。

    过去最爱她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赴死。

    待李知之看明白这剧情,心头一颤。

    她这一生,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看着台上贵妃赴死,她也好像跟着死了一次似的难受。

    这人间百态,爱恨情仇,她身为李家小小姐,全然未曾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这场姻缘戏。

    整场戏结束,李知之心中波涛万千,脸上却麻木的做不出表情,她看向谢怀,不料谢怀早已看向她。

    戏园子强烈的灯光罩在她细绒的短发上,照得她满目柔情。

    这一眼对视,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必再说,说什么都是多余。

    舞台上演员甭管多大的角儿,台下又有多少爱慕者,得了招呼谢先生在上面等,就连座儿都没来不及谢,推搡着急急下场。

    只是殊不知,他们唯恐惊扰的谢先生,已在台下付了此生真情。

    后来他们那场《牡丹亭》,她的小手已不知何时落在他温热的掌心。

    书生与小姐相爱,伤情而死,又化为魂魄寻爱人,人鬼相恋,看得李知之涕泪纵横,谢怀找经理要了纸巾,替她擦泪。

    后半段戏,该演到小姐起死回生,与书生鸳鸯蝴蝶,永结同心的美好发展,却猝不及防冲进来了一排东瀛兵。

    为首的兵越是个小喽????纳矸莼构徊簧闲换常?换骋膊蝗系盟???淳瓦蠢锕距嗟厮盗艘欢选

    时逢乱世,他们进来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想进就进,戏台子想搅合就搅合,想杀\/人就杀\/人。

    台上拿假刀的,干不过台下拿真\/枪的,经过旁人翻译,这场《牡丹亭》是不要再唱了,得听他们的安排,改成东瀛的艺\/伎。

    他们搅合了戏不算完,还要热闹,枪一举,谁也不准哭,谁也不准走,得欣赏完他们的艺\/伎。

    李知之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都绷起来了,谢怀怕她真头脑发热冲动起来,按着她纤瘦的胳膊,摇了摇头。

    大脸抹的煞白的艺\/伎在台上叽叽喳喳了许久,台下的观众口不对心地整场叫好。

    《牡丹亭》虽然被搅合停在书生和小姐阴阳相隔,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戏园子里无人伤亡。

    走出戏院,他们紧握着的手也没有松开。

    乱世之下,一对爱人,就这样牵着手,无言走在大街上。

    遇到这伙东瀛兵,才让李知之想起来,她今天能去找谢怀,也是因为李家快要离开燕城了。

    她垂着睫毛,看了一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感受着手心里潮热的触感,在秋风里轻声开口:“下个月,我们就要去申城了。”

    谢怀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扫了几下,顿了顿说:“我知道。”

    他们相遇匆匆,相知匆匆,还未来得及相爱,就要面临分离。

    李知之睁着酸疼的眼睛想,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坏事,上天才会这样惩罚她,让她连仅仅是与爱人相守,都做不到。

    这条路不长,但是他们牵着手走了很久、很久,大概,是贪恋这平绥的一抹秋色。

    记得那天,李知之没再说起要去申城的事,也没再说过东瀛,只是安静地把池鱼和翠鸟的故事讲完。

    她说,鱼发现,翠鸟不是真翠鸟,是小飞人假扮的。

    但翠鸟还没发现,鱼其实也不是真鱼。

    谢怀听得低低直笑:“那鱼是什么假扮的?”

    李知之一把甩开他的手,吼道:“你哪那么多问题!”

    “好。”谢怀跟了两步,又不由分说的把她的手牵紧,“那我不问了。”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傍晚,彩云??Γ?抛叩饺?呦铮?钪??馐毕肫鹄次剩骸案漳腔岫?趺春鋈淮?胰タ聪妨耍俊

    要没记错的话,谢怀留洋过来的,就算爱看也应该是话剧,而非传统戏剧才对。

    谢怀弯下腰,揉了揉她乖巧的学生头,轻声道:“汤显祖给《牡丹亭》的题记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一句大白话,李知之听懂倒是听懂了,但是她不知道这时候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先生深邃的眼神,试图从里面找出答案。

    某个瞬间,她心念一动。

    耳中的车马熙攘,眼中的山花悉数化去。

    ——“这样的鱼,是不是很轻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你,亦是我。

    

    读到先生这篇日记时,正值春日,连我这样不懂风情的人,都要为先生和李家小姐的爱情动容,连扑洒在脸上的春风都深感和煦温情了许多。

    我在心中念想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过去我妈活着的时候,常说这东西只能前世修来,否则怎么努力都白搭。

    看来,是我这个俗人,没那个福气了。

    而这还不算完,李小姐住三七巷尾,先生住三七巷头,日记虽写的隐晦,但在这后半段,确实写到,他们到巷头,没有再往里走,而是一同进了先生的家。

    我大惊失色,敞开的腿都收了起来,伏案细看。

    他们,竟然,真的睡在了床上。

    彼时哪怕只是对着一本日记,我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不了解李小姐,只觉得小姐是性情中人。但我与谢先生朝夕相处二十载,了解谢先生的为人,谢先生绝非好色之徒,能让他做出这样冲动举动的,究竟是怎样至死不渝的爱情?

    那日妻做了我最爱吃的春饼卷豆芽,可我竟然连妻喊我吃饭都没听见,只想速速把先生的日记读完,真可谓是废寝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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