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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身在其位,万般奈何。如今世家皆视李家为首,李相便是有心拨乱反正,只怕也难以斩断那千丝万缕的人情纠葛。人往往年纪大了,心肠也就软了。”
“那你父兄对别人心软,可有对你心软?”
“心软?”柳予安自嘲笑笑:“我身前死后,恐怕都得记一笔不孝的名声了。”
“既知如此,今日你该到萧府。”
“我去了,柳家在将来,如何立足?”
话已至此,再深一分,便成了对当前光景的亵渎。两人彼此心知,有些事,点到即止,不可说破。就如柳予安与贺北淮交好的这些年头,他的父亲,他的两位兄长,对他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倘使柳予安是女儿身,多半就要被关在府中出不得门了。
但他……是北燕的御史大夫,执掌校事卫,监察百官。
柳家囚不得。
他父兄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们只看穿贺北淮是想利用柳予安牵制柳家,削弱勋贵宗亲的势力。可他们殊不知,柳予安亦是在利用贺北淮。
利用他完成自己天下太平的梦。
利用他的一念之仁,保柳家未来功臣身退,满门无恙。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着,贺北淮又端起蜂糖水慢慢品尝。柳予安仰头看看穹顶掠过的鸟群,温声道:“你这般下去,我总怕山河未靖,你便无力自救了。”
“没到那一步。南涔还在,就算我想入鬼门关,也须问问她同不同意。依着她的风格,我若想死,她会以理服之,再不济,则以武服之。总归就是一句话,她宁可将我绑起来日日三餐服侍到嘴边,也绝不会再让我有丢下她的机会。”
一说起时月,不知为何,氛围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是了,昨日时月姑娘的‘小产’,倒是颇令我乍舌,她怎么做到的?”
“她遇上了商炀。”
“哦?三皇子帮她撒谎?”
“没有。”贺北淮幽幽道:“她让商炀在她腿上捅了一刀,流了一身的血。”
柳予安:“????”
柳予安眼尾抽搐:“……你当真该好好反思一下,你教出来的姑娘,为何这么虎?”
“你该庆幸,她现在大概不知道我在你府上,否则,她能虎给你看。”
“为何?”
“我昨晚没回去。”
柳予安:“……”
柳予安皱眉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个不大妙的直觉,赶你走还来得及吗?”
“晚了,蜂蜜水还没喝完。”
贺北淮拿着空碗晃了晃,示意柳予安再给他满上一碗。柳予安不想收留他,赶紧抱住了手里的铜壶。贺北淮挤眉弄眼半天,见他始终不给反应,索性自个儿起身,去抢铜壶。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来扯去,最终还是贺北淮得逞。他心满意足的坐回躺椅上,自己给自己倒满蜂蜜水,一边品着,一边略为晃神,矮声道:“南涔……不记得关于苏信的事。”
“苏信?”柳予安一怔,搜肠刮肚的回忆了一遭这个名,而后便敛了笑意:“是你提过的师弟?西梁那位曾经名噪一时的护国公?”
“是,她把所有关于苏信的记忆剔除了。”
“为何?你精通医道,此等奇事,有可能会发生吗?”
贺北淮默了一阵儿,言语间带出无尽的感慨:“她这四年,成长颇多,当得起鬼谷地首之名了……在东夷之际,我曾为她诊视,四年前一劫,致使她一身沉疴旧疾。我听她的叔叔们提起,那时她昏迷了将近一年。”
“明秀,已经过去了。”
话说得轻巧,但柳予安心知,这一桩,不仅是时月需要迈过去的坎,更是贺北淮难以解开的心结。
他的病,便自那一年始,若无时月的再次出现,那他将会一步一步,走进提前准备好的结局。
医者可治天下,独独难自医。
贺北淮又默然了经久,方道:“若这失忆是真,我大抵也能理解。如果那时苏信没有回转云笙谷,求我出山,我不会执意将南涔困于三悟阵。后来,她便不会入世寻我,中了四司之计,误进岐山。我一直以为,可以坦然面对,昨日知悉她忘了苏信,始知她的心中有多恨。”
“时月……她非是只重儿女情长之人。她虽表面上看起来不着四六了些,总想着拖你回家成亲生孩子,但品性却是无可挑剔,识大局,明是非,有匡扶天下之热血。我相信,纵使她还记得过往……”柳予安突然噎了一下:“不是,你这般看我作甚?”
贺北淮:“你说谁不着四六?”
“……我这不是和你就事论事吗?你这护犊子的毛病怎么能说发作就发作?”
“你刚刚说她虎,这会儿又说她不着四六,你这左边一巴掌右边一巴掌的,不全扇我脸上?”
“那我还夸她了!瑕不掩瑜啊!”
“她是我教出来的,就不能有瑕。”
“你讲不讲道理?”
“不讲。”
“那你把蜂蜜还我。”
“不还。”
柳予安气结,起身冲过去就要抢铜壶。就在此时,一名府上下人匆匆跑进院子,朗声喊道:“公子,门口有位……”
话未说完,下人赫然呆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位当世重臣,四只手纷纷着力在那亮铮铮的铜壶上,拉扯了好几个回合,旋即才顿住。
柳予安当先松手,干咳一嗓子,不满道:“何事如此慌张?早与尔等说过,一言一行皆要端正稳重,不可有失柳家家风,怎地把这些话都抛诸脑后了吗?”
“是。奴知错。”
“你说,门口怎么了?”
下人弯腰躬身,谨遵柳予安的教诲,咬字清晰,语速缓慢道:“门口有位姑娘,执意要入府见公子。”
“姑娘?何处来的姑娘?”
“首辅大人家里来的。”
贺北淮:“……”
柳予安忙道:“拦住她!”
下人慢吞吞且格外端正的回:“启禀公子,拦不住。那位姑娘说了,她与您是挚交,无需提前通报,柳恒刚想去拦,已经被她掀开了。这会儿人都朝着院子这边走过来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
“……公子让我不可有失家风啊?”
柳大人气恼不已,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脆生生的女音:“予安!你在哪儿啊?贺北淮那厮是不是躲你这了?你叫他现在出来,一切好说。倘使你敢包庇他,我今个儿把你房顶给掀咯!”
院子里,死寂了片刻,然后,下人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前一刻还训他要端正稳重的自家少爷,以及那使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首辅大人,双双急得如同上了油锅的蚂蚁。首辅埋头就往正堂跑,柳予安一把把人捞回来,压低声线道:“正堂不行!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首辅机智的换个方向:“我去你房中。”
“等会儿!你去我房中作甚?我那房里也藏不下人!再说了,你是没听见她要掀我屋顶吗?你二人的是非,拖我下水干什么?!”
“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
柳予安:“???”
柳予安张口欲言,贺北淮早已跑得没了人影。恰逢此时,时月也穿过了一道洞门,笑容可掬的抄着手,问:“人呢?先礼后兵我是做足了,他要再不出来,你就不能怪我不厚道了哈。”
柳予安:“……”
柳予安心塞的扶住额头。
一旁的下人心想,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啊?能把当朝首辅和御史大夫吓成这样,简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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