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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月站在窗边,借一条窗缝看着外面的境况。来的人正是马奈,带的是京畿七大营的兵。如今的京畿七大营想来是分成了两派,大多数人随统领蒋珩听贺北淮的调遣。另一派,自然是在马奈的掌控中。
马奈把码头的工人们聚集到了一处,正在逼问商炀等人的下落。只是这些工人大都算是柳家门下,柳予安既然打过招呼,他们便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马奈也是碍于柳家脸面,暂时没有开杀戒。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正如时月所说,在她意料之外。
实则,从柳予安提出由贺北淮前往南境,司空陈书同意之际,时月就猜到,四司的下一举动,必然是针对她。她入上林苑救商炀等人,一则,是确实放心不下商炀,另一则,随着时局发展,贺北淮那方在往前推进,她也不能放任四司,必须尽快揪出四司,或者说,是要找到四司真正的目的。
毕竟,从眼下来看,她与贺北淮跟这些同门已经到了要分生死的地步,可他们似乎有所忌惮。是以时月故意制造这一缺口,就是推波助澜。在她设想中,今日来的人,理当是燕帝和陈书一派,倒不该是宗亲门阀。
为何会是马奈?
陈书和马奈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四司的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时月皱眉细思着。
屋子里其他人胆战心惊的与商炀商量。
“三皇子,如若今日避不过,您索性就说是受了咱们的胁迫吧,千万不要被我们牵累。”
“不可如此。”商炀斩钉截铁道:“将你们带来此地,保不下你们的性命是我无能,即使是今日难逃一劫,我也必然挡在诸位身前。”
“三皇子,您不必如此。我们只是……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三皇子屡次救我们于虎爪之下,这大恩本就无以为报,今日,我们绝不能再连累三皇子了。”
屋中人齐齐跪下,又在黄公公的带领下,朝着商炀和时月各磕了一个头。
“多谢三皇子和时月姑娘,这偷来的数日,让我们重见了天日,我们铭感五内。来世结草衔环,定报此恩。”
“诸位,快起来。”
商炀急忙去搀扶大伙儿,可众人还是执着的谢恩。他左右无奈,回头看一眼还在瞟外面的时月,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说两句。”
时月这才揣着手,悠悠瞅了瞅这一屋子的别离大戏。她也没有多言,就对着商炀勾了勾手指。商炀思忖片刻,挪到她跟前。
“干什么?”
时月把一只手搭在商炀肩头:“来,月考时间到,考题摆在你面前了,我来替你师尊问问你,眼下的境况,该如何处置啊?”
商炀默了默,认真琢磨须臾。
他手中没有任何筹码。
一个无足轻重的皇子,无世家撑腰,无亲情可言,师尊不认,他只有一腔热血罢了。
商炀只能答:“我会上表皇兄,请他放了上林苑众人。”
时月:“……”
时月表情复杂,用看尸体的眼光看了商炀一小会儿。
商炀心虚:“我说错了?”
时月扼腕摇头:“今日若是贺北淮听到你这话,你这辈子都别想喊他一句师尊了。”
商炀唇线紧抿着,没有反驳,默默垂下了头。
时月循循善诱道:“我问你,马奈寻来,针对何人?”
那日在河边,柳予安和时月的对话还言犹在耳。商炀矮声道:“马奈叔的算计里,没有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他知晓是你介入上林苑之事,便是想借你发难首辅。”
“你这小脑瓜子还是机灵得很嘛。这么说来,你是早就看出了这件事的关键,方才是故意避开?”
商炀没吭声。
时月笑笑:“能不能看出关键,不算你的题。现在该做什么选择,才是你的题。”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是要选让时月一人顶锅,遂了马奈的愿。还是他和上林苑众人,为保时月,集体落难。
“不难吧。”时月提点着商炀:“上回,贺北淮让你在己身和他之间作选择,你选保贺北淮。尊师重道,这是好事。而今日这一题,却是一人和四十八人,理当不用我来教?”
商炀倏然抬眼,定定地看着时月。
“你和首辅,都是如此衡量的?”
时月一默,听商炀道:“这从来不是一人和多人的选择,一个人的命是命,无数人的命也是命。我做不到视任何一条命为草芥,也做不到,你们要我学会的牺牲。”
屋中一片静谧。
外间马奈盘问的声音中气十足,显得这处静谧愈发格格不入。好一会儿,时月忽而笑了。
“你属实是不该入了贺北淮门下。”
“你……”
商炀以为时月是对自己失望,一时间心中是五味杂陈。却没成想,她下一句便道:“该入了我门下。”
商炀一怔,时月已然揽过他的肩,带着他走到屋中央,蹲在了跪成一片的众人中间。
“没时间解释了哈,咱们先言归正传。这外面的人,实际上是冲我来的。你们就算去了,也是枉死鬼。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锅,我亲自背。”
黄公公忙道:“这不行。时月姑娘是为救我们离开上林苑,才会惹来祸事,我们岂能无视您的安危。”
商炀也一把握住时月的手腕:“让他们留下,我陪你去。”
时月眯了眯眼睛,向下瞥着商炀的爪。目光所及,商炀的手就像被烫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收回,耳根子红了一大片。
“我这是……情急之举,你不要多想。”
时月一脸懵,她还能多想什么?但此际她也懒得多废话,径直道:“行了。老黄,我就这一个师侄,我那师兄他那师尊眼高于顶,收个徒弟相当不容易。你们若真是想报我一个恩,便替我看好这师侄,别让他瞎跑坏了我的事。”
“时月,你!”
不等商炀叨叨完,时月把人一推,黄公公等几人顺手摁住了商炀。时月站起来,转身便要朝门口走去。商炀也是万万没想到,黄公公等人和时月相处短短几日,就如此听她的差遣,他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又唯恐用力伤及无辜,只能对着时月的背影干瞪眼。就在商炀要启齿声讨时月之际,时月一身如月华倾斜似的银白裙衫,笼罩在窗框透进来的薄光上。她停住脚步,稍稍半侧过头,目光似是落在了商炀面上。
她道:“离别之前,我这个当师叔的,再教你一招。”
“什么?”
“如何以一人之身,独对这千军万马。”
商炀喉头发堵得紧。他知马奈绝非正人君子,为了宗亲的权柄,他定会对时月不择手段。如此一细思,商炀看着时月那背影便顿时改了意味。时月平常插科打诨的形象光辉伟岸起来,仿佛她这一去就是一场生离死别。商炀鼻尖儿一酸,正要用力挣脱众人禁锢,时月掐着时机补了一句。
“该跪下时就要跪下。”
商炀:“……”
商炀:“???”
很好。
下一刻,商炀心甘情愿的被几个公公死死按住。
于是,大抵三分之一柱香后,屋子里的十数人,以及旁边屋子躲着的二三十人,就齐齐透过窗缝看到了时月抱头蹲在马奈面前,梨花带雨求饶的模样。
“我说我说我都说,就是贺北淮那完犊子玩意儿指使我带人越狱,马将军你要是想搞死贺北淮,我就是您坚定的后盾!”
屋子里的商炀:“……”
屋子里的黄公公等人:“……”
黄公公咽口水:“三皇子,您的师叔……真是……活泼跳脱,不拘一格啊。”
商炀面无表情地转身,木着脸答:“谢谢,我没有师叔。”
外面哭到一半的时月:“阿啾。”
槊城里的前将军府坐落于皇宫以西两里处,距凤华池不远。早在三国鼎力时期设置了前将军这一官职,数百年延续下来,这个职位便格外的重要敏感,在各朝代都负责京师兵卫,可开府治事。
据说马奈原本也是个混混,从小长在一个叫马家村的地方。因先皇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在这马家村也逗留过好长一段时日,和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算得上是穿开裆裤的兄弟。
后来马家村在战火中毁于一旦,马奈差点上山当了匪。就在上山之前,他忽而听闻起兵争天下的洛王刘丙死了,女婿掌了权。而那女婿的名字,俨然就是自己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兄弟。马奈抱着试试能不能投奔到旧时兄弟的想法来到了洛军之中,当真见到了先皇。兄弟俩抱头痛哭,长诉这数年的人生际遇。而后,马奈便正式加入了洛军的队伍,帮先皇打天下。
论兵法,他不大行。
但论冲锋陷阵,马奈属实是名悍将。且他对先皇是情深义重,替先皇挡过明刀,挡过暗箭。有一回,受伤太重,将死之际,先皇许诺于他,将来要是坐稳了天下,必赐马奈无上荣光,许他一生一世的富贵荣华。
是以,当北燕定都槊城后,马奈成了这王都至关重要的前将军。
可惜,许他富贵荣光的先皇没多久就死在了女人床上……
更可惜的是,贺北淮他娘的横空出世,不仅拦着马奈不让他享受富贵荣光,还要让他去死,马奈怎能不恨。
此时此际,马奈就端坐在前将军府的大堂之上,左右站着长史、司马各一人,几道凌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扎在堂中跪着的女人身上。
时月锤着大腿,语气娇滴滴的,带着一丝不耐烦:“哎呀,马将军,到底要人家怎么说嘛,在上林苑闹事真不是我的本意。您也是知晓的,我被贺北淮那厮囚禁于府中,是听了他的命令行事嘛。”
马奈等人不吭声。
时月眼珠子一转,撩开自己一只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内侧,上面有一条黑线,从手腕处一直往上延伸。时月道:“您看,那王八蛋还给我下毒!逼我听他的话。”
马奈冷笑一嗓子,终于开了口。
“逼你服毒?可我看着,不像那么回事呢?殿上小产,出动京畿七大营,你来之后,这桩桩件件,让人记忆犹新啊。咱们首辅经年不敬女色,怎么偏生在你身上,屡屡破例呢?”
一旁的长史和司马附和点头。
马奈一只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如炬的眸光审视时月:“你现在又说他在你身上用毒,你自己听听,有道理吗?”
“有啊。他喜欢我,那是他的事。但我,首先是个人,我有良心!贺北淮手里那么多人命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种人?所以,他不得想法子把我留在身边吗?马将军,您一看就是没看过话本的直男。”
马奈:“……”
马奈想了想,她说得竟然有点道理,还有点正直是怎么回事?
马奈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洗脑了,赶紧端着一副严肃威压的表情,喝道:“你既如此说,那你又说说,贺北淮他救出上林苑这些人是为什么?又怎么只叫你一介女流之辈去?”
“女流之辈”四个字他咬得极其蔑视,透露出骨子里就看不起女人。
时月眸色一暗,马奈对上她那双碧瞳,不知怎地,对方就像在透露一句话——
垃圾,老子这个女人能单手拧开你的头盖骨你信不信?
马奈皱了皱眉,再细细一看,时月却早已神色如常。她盯着马奈,有些讶异地捂住嘴:“天呐,难道马将军想不到,贺北淮他只是要救三皇子吗?”
马奈:“……”
马奈看看长史和司马,这两人也是同出生于马家村的文盲,其实也不知道贺北淮为什么要救三皇子。
马奈不想问,他不想再看到时月那浮夸的惊讶的表情。但是……
他好像不得不问……
马奈更加严肃道:“贺北淮救三皇子意欲何为?”
时月第二次捂嘴:“天呐,难道马将军忘了,贺北淮是怎样上位的吗?”
经时月一提醒,马奈想到了。
贺北淮怎样上的位,世人兴许不知,但这些宗亲们,却个个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他是在易储风波里,辅佐了如今的燕帝上位,才有了后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几年,随着燕帝愈发重女色,贺北淮起初还有所提点,后来就干脆选择放任不管。商邕虽蠢,却也感受得到贺北淮逐渐的疏离和冷漠,生怕又被贺北淮拽下帝位,这才渐渐也和宗亲们走近,方形成了宗亲们和贺北淮之间看似平衡的局面。
想到这,马奈眯了眼。
“他是想故技重施,辅佐一个野种上位?”
时月鼓掌。
马奈:“……”
她这掌声好嘲讽是怎么回事。
马奈重重咳了一嗓子,续道:“可即便如此,为何偏生叫你去上林苑救商炀?这不合理。”
时月第三次捂嘴:“天呐,难道马将军没听说,我吊打斗奴场的事吗?我一个外人,贺北淮当然叫我了,难不成他叫京畿七大营去打陛下的脸吗?”
“你……”马奈握紧拳头,闭眼忍了一下:“那如此说来,三皇子现在是和贺北淮一派了?”
时月第四次……
马奈怒吼:“不准再说天呐!”
时月委屈巴巴地点头,接着捂嘴:“难道马将军料不到……”
马奈一听这开头,属实是暴躁不已,想把时月当场弄死的心都有。他咬着牙听时月把话说完。
“三皇子为人单纯无害,哪有可能和贺北淮那样的人同流合污呢。即使贺北淮有意拉拢,他也不肯。离开上林苑后,就和我分道扬镳了。”
马奈忍了又忍。
突然。
他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好唬弄?分道扬镳?长鹤码头是柳家的地界不错,但这王城方圆百里,岂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你这女人尚算有点小聪明,知晓本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
马奈站起来,背着手朝时月走来。到了近处,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时月。时月则冲着他眨巴着一双碧瞳。
“有姿色,但不多。”
时月:“???”
有眼睛,但你瞎。
时月正在心中腹诽,便听马奈道:“贺北淮看上你,就是他失败的第一步。大丈夫生于乱世,岂能被儿女之私所耽误。”
时月:“……”
时月差点又想给马将军鼓掌。
马将军叉着腰,用一副颇有男子汉气势的口吻,说出了很没男子汉气概的一句话。
“本将军倒想看看,他能重视你到什么地步。来人,把这女人关进水牢,隔七日切一根手指,给贺北淮送去。”
时月:“?”
时月:“等会儿,你这么个干法不是主动给贺北淮送头吗?激怒了他对将军有何好处啊?你明知京畿七大营半数仍在贺北淮掌控,咱们不该一起借上林苑这事去皇上面前奏他个五六七八本,趁他没在王城削弱他的势力,等他一回王城就把他赶尽杀绝吗?”
四司难道跟你通气前不是这么说的?
时月嘴上说着话,脑子里转得也飞快。岂料,马奈不按路子出牌。
“你以为本将军傻吗?”
时月一句“难道不傻”差点脱口而出,却听马奈解释:“此番贺北淮出使南越,若是当真被他促成两国谈和,休战养民,不仅能在民间给他挽回一波名声和口碑,在陛下那儿,他还能居功。此等便宜,岂能让他这奸佞小人给占了?”
时月的眸光倏然冷下来。
“所以,马将军是想用我来扰乱贺北淮的心思,坏了两国和谈?”
“不错。若你的手指不管用,我倒是不介意用你的人头。”
贺北淮压根儿不会为时月所动,这且另说,单就马奈这份心肠,时月就颇有几分容忍不了。
“眼下南境遍地饿殍,百姓受难。休战养民,计为黎民苍生,马将军身处朝堂,不为民生着想吗?”
“天下人之众,死就死一些吧。来日本将军亲自率军踏平了南越,天下才能真正的重归和平。”马奈低下眼,看着时月:“和贺北淮修运河、建驰道,踏平西梁牺牲的人命相比,本将军这点心思,不算什么吧。”
时月久久不语。
好一会儿。
她阖上眼睑,顷刻间,就换了副神色。玩笑之意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肃杀之气。
双手为拳,她隐有起身之势。
“佛家言,顺益为善,违损为恶;顺理为善,违理为恶;体顺为善,体违为恶。”忽然抬眼,直勾勾睨着马奈。
虽是由下望上,却陡生一种悍然睥睨。
“你,配为人吗?”
马奈瞳孔一缩。
眼见时月将要站起,外间陡然传来通报。
“将军,左相来访!”
时月皱了皱眉,卸了一身的力道,重新跪下去。转头看向堂外时,便见杵着一柄楠木手杖的李温,缓缓走向大堂来。
奇怪,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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