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北燕的四季格外分明,南越却是不同。以王城拓东为中心的方圆一两百里,常年都是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眼下不过刚入三月,这边已是春花烂漫。在少有战火侵扰的王城外,农民们在地里劳作着,远处的一大片油菜花田里,有数多人影窜动,手里皆牵着细细的风筝线。
蓝白的天幕上,色泽鲜明的风筝翱翔于风中。
插着“燕”字旗的车队行在官道上,南越的百姓见了,至多也只是窃语两句,便又转头做自己的事。
韩韫骑着马,走在贺北淮的马车旁。忽而听见“吱呀”一声响,侧头看去,便见贺北淮撑开车窗,扫了眼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又抬眸望去,视线定在那五彩斑斓的风筝上。
韩韫与他相识多年,除却见过贺北淮喜欢焚香吃糖,便不曾他见过他对什么东西起兴致。如今当朝首辅直愣愣地看着天上的风筝,韩韫不禁笑起来。
“怎么,首辅还喜欢放风筝不成?”
“不喜欢。”贺北淮意简言赅地答,紧接着那眉眼里便有一分难得的暖意:“但有一个人喜欢。”
“……”
韩韫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一下。她想起那些关于贺北淮在王城的传言,语气有些沉闷地道:“首辅所言之人,不会是王城里风头正盛那位东夷俘虏吧?”
“不是俘虏。”
韩韫默了默。她知晓贺北淮说话有个模棱两可的坏毛病,此时也不知他说的是那女子身份不是俘虏,还是并不是那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她盯着贺北淮,贺北淮似乎也不打算解释,目光悠悠转转,又回到那片花田上。
“上次入南越地界,眨眼已是十几年了。”
韩韫诧异:“首辅来过南越?”
贺北淮目色辽远,许久不曾触碰的旧回忆像是被风吹开的书页,现出了泛黄的斑驳的记忆。
那时,还是他与时月第一次下山走江湖。时月不过十一岁的光景。二人路过也是这样的一片油菜花田,时月欢喜得不得了。
那日的花田边上,有一名做风筝的老汉。时月一听老汉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就靠做风筝的微薄收入活着,当即承包了老汉一天的风筝。
此事就直接导致年少的鬼谷天地双首,后来在街上表演了三五天的胸口碎大石,来赚取路费。
诚然,这表演主要还是时月完成的,她师兄就只负责抡锤而已。
不过,那会儿年纪小,无论是街上表演,或是在花田里放风筝,两人都觉快活。时月在花田里疯跑了一天,临到了日暮,两人就坐在田埂上,看着一轮如火的日头,徐徐沉入花田的尽头。
时月说,这南越的油菜花真好看,她想就在南越住下,住在这样一片花田边上。两人盖一间竹屋,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她问贺北淮好不好。
贺北淮说好。
可那竹屋还没搭起来,贺北淮就一夜血洗了南越三皇子的府邸,从此选择弃剑不用。他带着时月归隐云笙谷,把答应时月的竹屋搬到了那冬天飞雪三个月,夏天蚊虫咬死人,人烟稀少的山谷里。
时月最开始哭唧唧了半个月,及至贺北淮也不知从哪弄来一包油菜花的种子,说要给她种一片油菜花田,时月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不过,贺北淮就下了一天地,而后,他就以命中对万物刑克缘薄为理由,说服了时月自个儿去种花田。
时月每天在地里吭哧吭哧地刨土,贺北淮就躺在溪上的竹筏小憩。偶尔睁眼看看岸边的师妹,就觉得这丫头真是好骗。
那真是……
一段好日子。
也不知时月现在晓不晓得,自己是在骗她。
一直都在骗她……
贺北淮一言不发,韩韫睨他半晌,只好主动问起:“与首辅相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在首辅的脸上看到如此表情。你是……想起留在槊城的女子了吗?”
贺北淮收回视线,眼皮低垂,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模糊的应了声。
“嗯。”
韩韫心中一揪,强颜欢笑:“我远在边关,却也听说了那女子一些事。将来回朝中述职时,若有了机会,定要与她见上一见。”
“不必见了。”
韩韫怔住。
贺北淮一边关上窗,一边声音随之传来:“她那人,见面不如不见,至少,如此还能保持期待。”
韩韫:“……”
他这是要金屋藏娇,还是在贬低那女子?
韩将军茫然地盯着闭合的车窗,完全不懂贺北淮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
千里外的槊城,左相李温就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是贺北淮所说的,见面不如不见……
时月和李温同处一辆马车上。那马车宽敞,左相端坐的是正位,手中杵着手杖。他今日之所以会来马奈府中,便是听闻了马奈前往长鹤码头捉拿时月的消息。
当朝的宰相,马奈都知晓上林苑有异常,他又岂会不知?
事实上,这消息能瞒天过海,内中当然不止是柳予安一人的功劳。
李温原本寻思,校事卫无论如何都会插手时月被捉一事。但时月出事半日有余,却迟迟不见柳予安有所动向。彼时,李温便已想到了其中的关联。
他若再不动,依马奈冲动莽撞的性子,今日的槊城,必出大事。
李温的出现,既是因时月而来,也是为马奈而来。
于是,就有了眼下时月坐在马车上装傻充愣,絮絮叨叨,千恩万谢左相救命之恩的一幕……
她抹着眼泪道:“人家一个弱小女子,被贺北淮那杀千刀的鳖孙儿掳来了北燕,背井离乡,孤苦无依,深陷在这槊城的风波诡谲里无法自救。今日若不是李相出手,人家只怕要香消玉殒了。今后李相但凡有所差遣,小女子愿意肝脑涂地,回报李相。”
李温不动声色。那双眼十分苍老,起褶的眼皮已经微微搭落下来,但那眸眶里,黑白之色却仍是清明得很,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时月姑娘希望老朽如何答话?”
时月稍是一默。
“是要起头说出对付贺首辅之言吗?”
这话已是坦诚到了极致。时月早就清楚李温是大才之人,贺北淮也曾赞过李温,既都是聪明人,那便无所谓再装下去了。
时月收敛了作伪的神色,仍然尊敬的朝李温作了一辑。
“左相如此说了,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就不装了。”
……
三月的槊城阳光明媚。
暖融融的日头悬在穹顶,光束便洒落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两侧的青瓦房被雪罩了一个寒冬,如今冰消雪融,沐进了这方灿烂的春光里。
天气转好,内城的达官显贵们便喜欢四处去打发时间。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密集,各种吆喝声和交谈声汇集在一起,人声鼎沸。
朱雀大街上,时不时两辆马车交错,内中乘的都是外出踏青的公子小姐们。
茶肆的二楼坐满文人墨客,在大声剖析天下局势,在鞭挞着贺北淮,在怒朝廷官员们的不争——
也就只有贺北淮不在王城,由宅心仁厚的柳公掌管校事卫时,这些文人们才敢肆无忌惮地讨论。
这街市,倒是处处都有烟火气。
穿过四个坊市,马车便到了李府门口。
云槊的李家是百年的望族,天下士族之首,单看那古朴宏伟的老宅大门,以及那雕饰着百年家训的匾额,便能感知一二这厚重的家族传承。
早在前朝的中兴时期,李家先祖入主内阁,李家便渐渐显露了头角。后来李家子孙几乎世代为官,且代代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为天下民生办了不少实事,口碑便日积月累起来。
不过,真正让李家名垂青史,成为士族心中不可取代的存在的,是前朝明元年间,发生的一桩大事。
彼时帝王昏庸,宦官当道,三大内阁大臣被逼走其二,李家之人是剩下的最后一名内阁首辅。
所有人都以为李家是为保住门楣,不肯丢弃官职。殊不知,待那内阁中曾经交好的同僚都离开,只剩宦官爪牙时,明元十四年腊月初九,这曾经的内阁首辅为警醒帝王,一把火焚了内阁,自己葬身于火海之中。
那一夜,提笔的史官徘徊着火的内阁外,看着那满身火舌的人,用最后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吼:“君王死社稷啊!”
自那以后,普天之下,士农工商,天子朝臣,皆对李家敬重三分,持续至今。就连草莽出生的北燕先帝,烦透了李家那套迂腐的作派,却都深明李家动不得这个道理。
一旦动了,那就是失去天下人心。没了人心,还谈什么坐稳江山?
可现在,有一个人,他要打破这个先例。
时月站在马车边,抬头望着那厚厚的匾额,心中复杂的情绪不停涌动着。她一双眉头微微蹙起,直至李温邀她入府,她才回过神来,保持着半步落后的距离,跟在李温身后。
相府占地广,比之贺北淮那清冷的府宅,多出了两个别院。下人们也只多不少。但这些下人并不像贺府上那般沉闷,反而因着长期的书香浸染,显得有礼而不屈。
李温一边领着时月前行,一边就不疾不徐的给她介绍着府上的情况。时月一时间也觉奇怪,李温说得这般详细,就好像她要在府上常住一般。
到得入了南苑,时月和李温迈过一个洞门,两人立在回廊之上,便见那不远处的水榭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少年长得是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儒雅风流。若是细看那眉目,便会瞧出与李温颇有六七分相似。
水榭中还有一位先生,正给少年授课,两人讨论的便是诸子百家。
“百家何故消失于历史长河,心中可有见地了?”
少年答:“墨家提出的尚同、尚贤、非命、非乐、节用,太过理想化。他们以极苦为乐,以牺牲为荣,与人之本性相违背。正因太过理想,巨子忽视这样的组织需要一盏长明灯,用来指路,凝聚人心。是以,在墨子死后,墨家精神不存,自此消没。而道家倡导无为之治,实则并未消亡,而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后世代代君主。细究起来,历史上有名的仁景之治,贞元之治等,皆是受道家思想所引导的结果……”
少年字字珠玑,分析得有理有据,便是时月听了,都觉这少年颇有点名相风范。
言至最末,先生问道:“你眼中的杂家如何?”
少年想了想:“和稀泥的。”
时月一愣。
“名家呢?”
“诡辩之人,颠倒黑白。”
“那纵横家呢?”
少年丝毫不假思索,直接道:“搅屎棍。”
时月“噗嗤”笑出声,忍不住鼓起掌来。李温也是摇头笑笑,矮声对时月道:“我这孙儿让时月姑娘见笑了。”
时月尚未回话,掌声便引得少年和先生侧目。先生朝李温作辑,少年则扬起一张笑脸,站起来冲李温大声喊:“爷爷!您回来了!”
李温挥挥手,示意那少年继续听讲,少年方才重新坐下,专注书中。
末了,李温领着时月继续前行。没走几步,一名身着长袍的中年人脚步匆匆地迎来,到李温面前行了个大礼。
“父亲,您回来了。”
李温笑着应了声:“这位是东夷使者,时月姑娘。”
那中年人又朝时月行一礼,时月立刻拱手回礼。待李温打发了儿子,方对时月道:“前面是我办公的松涛阁,时月姑娘若无他事,可愿与老朽手谈一局?”
“能与左相对弈,是我的荣幸。左相,请。”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