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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首辅不可以 > 第八十九章 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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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魄受创?这是什么说法?”

    三十六针扎完,柳予安不解地发问。

    贺北淮沉思了少顷,没有及时答话。只见他袖口一动,劲风疾扫而过,将窗框“啪”地一声吹开。

    屋外跪着的商炀猝然抬起眼皮,望向窗框处。贺北淮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里面传来:“时月带李誉出槊城后,所经之事,一一说出,不得有漏。”

    商炀不敢拂逆,把近来的桩桩件件都和盘托出。

    事实上,时月到长鹤码头的那一晚,她就和商炀提起过四司可能的动向。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她和贺北淮长街对峙,贺北淮伤她,两人假装分道扬镳,引四司找上她,她再伺机窥探四司的目的。但贺北淮不按说好的行事,反倒中了时月一掌。那会儿的时月也没有十足把握,四司究竟是会找她还是找上贺北淮。

    及至第二日早间,村子里的人都去码头上工,上林苑救出的公公们在村子里住了这段时日,也早就融入了村民当中,每天辰时一到,他们便会与村民一起前往码头。四司选这个时候来袭,便是村里没什么人,不会走漏风声。时月也唯恐有村民目睹,白白葬送了性命,是以草草结束了那一战。

    她原意是让商炀带着李誉潜回槊城,先躲进自己的府邸。可商炀不放心,执意要和时月共同面对四司。时月也想到有人襄助到底能方便行事,便没再拒绝商炀。

    三人被抓后,李誉被四司带走,时月和商炀就被关在暗室里。那捆绑时月的机关凳和晃金索皆是出自墨家之手,四司是怎么都没有料到,云笙谷里隐居的,除了鬼谷的天地双首,还有一位墨家传人。

    晃金索之所以有个金字,便是因为这东西用的是金沙矿打造,乃是墨家千年前铸造机关武器的关键构成。世人皆以为晃金索结实无比,刀剑难断,也就只有墨家巨子的传人才晓得,五行相克,用火灼晃金索数个时辰,再冷却上数个时辰,晃金索就会变得既脆又薄,一折即断。

    诚然,那机关凳的铁链,确实是被时月生生拽断的。当时的商炀见了,也是直呼卧槽的程度。

    再后来,便是四司挑拨李誉,李誉刺了时月一刀。彼时的商炀根本不晓得这一刀是李誉计算好的,他二人被带离暗室后,商炀一度怒火中烧,险些和李誉产生冲突,是李誉的一句话让商炀暂且按兵不动。

    他说:她有她的计划。

    那一瞬,商炀才明白,李誉没有想要时月的命。

    前因后果说完,商炀便直直地盯着那扇窗。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儿,听得柳予安问:“醉生梦死是何物?”

    商炀还没回应,贺北淮便给出了答案:“千年前阴阳家钻研出来的害人之物,让人致幻,瓦解他人意志。”

    “如此说,时月已然受了此物影响?”

    “嗯。”贺北淮默了一默,神色又添三分凝重:“先前还是我的猜测,眼下便能确定了。”

    柳予安还是不解:“灵魄受创到底是何意?”

    “魄主心神意志,是一个人的深层意识。此意识浩瀚如恒河,藏三千贪嗔痴欲。若困于某个妄念或惧怕之事,那便为受创。先有醉生梦死,她又身上带伤,想来,四司还用了些其他手段。我前往千竹林时,她正与四司动手。若不擅动武息,她兴许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贺北淮皱眉看着床上的时月。自她入北燕,他已三番两次警示过她,不可多动武,甚至,也因此事与她置过气,可她又何曾会听他这一言。就如同时月不让他往绝路走,他却偏往死地行一般。

    他二人,连固执都一脉相承。

    柳予安见贺北淮的脸色少有的难看,心中也甚是紧张:“那……那时月会如何?”

    屋外的商炀屏住呼吸,两手垂在身侧,攥紧了衣袍。

    少顷,他听贺北淮道:“严重者,心智消退,如行尸走肉。抑或者,长久陷入疯癫,少有清醒之时。”

    商炀顿时睁大了眼,连瞳孔都在震栗。屋子里的柳予安也一下子站起来,不可置信道:“怎会变成这样?时月可还有救?若需要什么药材,什么名医,我都愿倾柳家之力为她寻找。”

    “你已替她施了针,能否熬过这一关,仅能凭她意志。”

    “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贺北淮摇头。

    柳予安看了眼时月,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无声。

    倘使时月醒不来,或是醒来后心智消退,那这一局,四司不算输,贺北淮和时月也不算赢。如今四司吃了大亏,想来会藏入暗处,下一步如何走,谁都料不准,若时月洞悉了他们的最终目的,那还能抢占先机,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最让柳予安忧虑的还是……

    贺北淮的状态。

    他坚持一路走到黑,没有时月在身侧,只怕到了终途,无人再能救他。

    柳予安心里沉重,见贺北淮似也疲乏至极,便没再问起后话。

    守到下半夜,时月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贺北淮也在躺椅上睡着,柳予安便取来披风给贺北淮盖上,出了门去。

    星月皆被乌云遮掩,院子里罩着浓墨般的黑,少年身穿一身黑衣,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板跪得笔直,一动也不动。柳予安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缓步走下木梯。到得商炀面前,柳予安探手去扶他。

    “起来吧。时辰不早了,三皇子快回府歇息。”

    商炀脸色发白,固执得不肯动,一双眼直直平视着前方。

    “多谢柳公。如今时月吉凶未卜,首辅亦有负伤,整件事里,是我思虑不周,没有能力护时月周全,将她置于险境。我明知她不适合动武,却不加阻止,我该罚,也该跪。”

    柳予安默了默,收回手去,站直了身子叹息道:“三皇子,你还是不曾看透明秀的用心。”

    商炀不解其意地望向柳予安。

    “时月吉凶未卜是真,但我说句不祥的话,哪怕时月因算计四司失手,有去无回,明秀也不会因此责难于你。四司皆是上智之人,他与时月共设此局,导致四司一死二伤,诚然,时月也情况堪虞,但在此之前,他二人必是设想了所有后果,亦做好了准备。三皇子在这件事里,可有发挥作用?”

    商炀咬着牙,摇了摇头。

    “那便是明秀和时月的用心。你拜入明秀门下,但四司,从不是你的责任,他所要的,也不是让你接手鬼谷之事。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三皇子。”

    “我……”商炀满面惭愧,低下头去。

    他其实心里一直都清楚,贺北淮想要培养的,是一位明君。何为明君?是以天下为重,要护的是苍生,而非一人。他要能制衡各方势力,要能擅用贤臣,要有谋略在胸,要不为感情所负累……

    可这些,商炀都没能做到。

    贺北淮要商炀反思,不是商炀让时月涉险,偏偏相反,如果商炀当时选择带着李誉离开,那他或许就会换来贺北淮的一句称赞。如同斗奴场之事,他要商炀放弃他和韩韫,学会明哲保身,可商炀最终将自己陷入了最狼狈的困境。

    取和舍,商炀学不会。

    想通这一点,商炀没有丝毫自得,那胸腔里,闷得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他要做到贺北淮期许的样子,就要将他世界里的莺飞草长、郁郁葱葱全都抹去,要眼睁睁看着那天地枯萎荒芜,最后剩得一片黄沙。

    商炀又想起,那年贺北淮救他于马蹄下,问过他一句话。

    ——你入槊城,所求为何?

    商炀那会儿回答,为认祖归宗。

    贺北淮又问了一遍,所求为何?

    商炀没吭声,直到贺北淮问了第三回。商炀就在这三问里,想到他从那偏僻的村子一路北行,看到十室九空,看到无人收敛的被战马踩碎的尸体,就这么扔在荒废的田埂上,看到百姓流离失所,而那繁华槊城的达官贵人却不知民生疾苦。看到他母亲为了保护一个要给他吃的饼,死在另一个饿极之人的锄头下……

    商炀说——

    我想活下去,我想让这世间所有普通的、平凡的人,都好好活着。我想见一见,书中说的,河清海晏之景。

    就因为这句话,他与贺北淮结了师徒的名分,他知道,贺北淮在一步一步,助他完成愿景,可那时的他如何也没想到,原来要完成这愿景的代价,就是要无视牺牲。

    重来一次,商炀也不敢断定,自己还会不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选择。

    柳予安看着商炀紧攥的拳头,用力到他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柳予安于心不忍,却是不能不忍。

    “我知三皇子重情,但三皇子今后行事,还需多思一言。”

    “柳公请赐教。”

    “这世上,昏君易有,明君难得。君安,方可天下安。”

    这一宿,商炀一直跪在院中没有挪动过。到得次日天明,他的腿早已麻木到失去了知觉。七月的太阳终是破晓,刺穿了槊城连日来的阴云。

    鸟儿栖息在墙边的竹屋顶上,叽叽喳喳的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不知又跪了多久,商炀到底是支撑不住,紧绷的脊背一垮,两手撑在了地上。他眼前发黑,有些晕眩之际,便听得一声“吱呀”的动静。他勉强抬起头来,见靛青色的衣衫走下木梯。

    商炀咬紧牙关,再次跪直身子。贺北淮行至他跟前,没问他知不知错,也没问他明不明白错在哪,只是居高临下地睨他半刻,嗓音清冷地道:“起来。”

    商炀抿了抿唇,挣扎着站起。有那么一下,他腿疼得要往前跌倒,但他太敬畏贺北淮,生生挪了重心,往后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稳住。一站好,他便行了个礼:“首辅。”

    “自今日始,由你任监国,陛下不在宫中时,朝中政务,你来处理。”

    “我?”

    商炀猝然看向贺北淮。

    贺北淮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不冷不淡地看着他:“今日早朝未散,洗漱过后,你自行入宫。”

    大抵是贺北淮的语气太疏离,让商炀有一万个不解都不敢问出口,更遑论是拒绝。他只稍作沉默,便应了下来:“是。”

    “你任监国后的第一件事……”

    商炀看向贺北淮,听他道:“废除盐政总商包办制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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