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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阁外,寂静无声,只余萧萧风动,卷起了枯黄的落叶。阁中一盏烛火摇曳,与满地清冷的月色交相辉印。
脚步声疾行而来,身着朝服的马奈面色严肃地穿行过阁前空地,上行数步台阶,在大门口行礼。
“微臣马奈,前来拜见公主。”
少顷,幽幽的声音从阁里传出:“马叔来了,进来吧。”
马奈眉头紧蹙,环顾了一遭四下。不见宫女,也不见巡逻的侍卫,整个凤阳阁,透露出一种萧索又怪异的氛围。马奈本想拒绝入殿,他虽然挂着个宗亲的名头,但公主尚未出嫁,他深夜造访,实在于礼不合。
他这厢正是迟疑,长乐又发了话:“马叔不必介怀礼数,你是父皇的结义兄弟,便是长乐的亲叔叔,师侄相见,何须这般拘礼。”
换做从前,长乐压根儿不会叫他深更半夜相见,更不会说出这种话。马奈心中好奇长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沉思一晌,索性推门入了凤阳阁。
殿中的烛火点得不多,在浓墨般的夜里,显得极其晦涩。马奈左右瞧了瞧,隐隐约约可见梳妆台那边的地上映着一个狭长的影。他心里嗤笑着装什么神秘,面上还是收敛了目光,垂头静息走过去。
离得近了,因着长乐的这句亲叔叔,马奈也没行下跪大礼,只弯腰做了个手礼。
“不知公主如此晚了还叫微臣入宫,是有何急事?”
“确有一桩要事和马叔商量。”
长乐在对镜梳头,穿着一身艳红的拖地长裙,裙摆上,以金线绣着展翅翱翔的凤凰。如瀑的青丝披在她的肩头,她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梳了一下又一下。
马奈见过这红裙。前年年关,商邕让长乐和他一道去祭天祈福,在那高高的祭台之上,长乐红裙飘飘,让人印象深刻。
只是,在这昏暗的大殿里,彼时圣洁的裙子却显得妖冶?人,马奈只粗粗扫了一眼,冷不防对上铜镜里长乐看过来的眼神,竟是让他后背都攀升出一股凉意来。
马奈忙不迭低下头去,先前的傲气一下子都消散不少,语气颇是恭敬道:“公主请讲,是何要事?”
长乐一边悠悠地挽着髻,一边说:“马叔应该收到消息了吧,南越派出了使臣团,来参加皇兄和南越公主的大婚。”
“此事臣确实知晓。不过,陛下和南越的公主眼下都在翠微宫,这大婚典礼,尚未有头绪。所谓的参加大婚,恐怕只是个借口罢了。他们是想来看看翠微宫里,究竟还是不是南越的公主。”
马奈以为长乐想不到这一层,说得很是自得。然而,长乐却一言道破:“不是了。真公主早已死在了两国边境。”
马奈一怔,愕然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话:“此事当真?公主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马叔只用知晓,那翠微宫里,绝不是南越的公主便行了。”
按道理来说,南越公主死了,于贺北淮不利,于北燕其实也不利。但这单对马奈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他兴许能够借此机会,重创贺北淮。一想到这,马奈几乎就绷不住满脸的喜色。
“若公主所言为真,南越查实他们公主的身份后,必然会对贺北淮发难!”
长乐透过铜镜看着马奈。马奈接触到她的眼神,这才定住了心绪,强行按耐下满心的狂喜。
“贺首辅此事委实是为我北燕埋下了一个重大隐患。虽说他定金水之盟有功,但若南越的公主身死在我北燕境内,只怕不管是何盟约,南越都不会再承认。届时,为防止两国边境掀起大规模战事,苦了百姓,微臣认为,真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恐怕只能弃车保帅。公主以为呢?”
长乐眨巴着眼盯了马奈半晌。
此时此地,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男子,被一个年方十六,半夜不睡,披头散发穿红衣,对着铜镜梳头发,冷不丁还一直通过铜镜瞄着你的小姑娘,那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马将军有那么一时半刻,就很想砸了那面铜镜。
诚然。
他在这样的气氛下,愣是没拿出这样的气魄来。
直到长乐收回视线,他才长长松了口气。他见长乐盘好了发髻,只手拿起桌上的凤钗,别在了脑后。然后,长乐转过身来,语气平缓:“马叔以为,贺北淮定下金水盟约,便真是想与南越停战三年吗?”
马奈又怔了一下:“啊?”
长乐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接着说:“马叔莫要忘了,西梁是如何覆灭的。当初四国并立,我北燕的实力尚不如南越,但贺北淮只用了三年的时间,灭西梁,壮大北燕。如他这般的智计手段,世上有几个敌手,又岂会让南越再安生三年。此次倘使两国再开战,怕只怕,贺北淮要功高震主了。”
马奈听完,沉默了良久。
长乐好像在夸贺北淮,又好像对贺北淮有点恨。他吃不准,总觉得长乐的说辞哪里怪怪的。好一会儿,马奈终于明白过来了。从前的长乐,张嘴太师,闭嘴太师,没有哪一次,她直言过贺北淮的名讳。
如此说来……
她和贺北淮真是决裂了?
这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他!
马奈再不遮掩想杀贺北淮的心思,坦诚道:“公主明智。留着贺北淮,实为北燕大患!以臣之见,就该抓住这次的机会铲除贺北淮及其同党!”
长乐看了看明灭不定的烛火,少顷,她说:“本宫邀马叔前来,正为此事。”
马奈蓦地跪下,行了个大礼:“臣,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
贺府书房里,三人还未散去。
柳予安近来是每天都处在想和贺北淮割席断交的念头里,他感叹了半个时辰自己交友不慎,偏偏一边感叹还一边在帮贺北淮收拾打包行李,已经贤良淑德到了若非柳大人是男儿身,高低得混个贺北淮的妾室当当。
商炀努力憋着笑,左右得等柳予安一同离开,他便也帮着拾掇。唯有贺北淮这个当事人,懒散地坐在书案前,落笔写着什么。
“我替你遮掩行踪,应对南越使臣团,倒是问题不大。但若真依你所说,待你离开槊城的第三天,再放出风声,引南越之人去追你,你就那么有把握,能利用使臣团误导南越太后的判断?”
“利用使臣团,不单单是要影响南越国内。”
贺北淮说完上文,便没了后续。
不过,柳予安大致能猜到。
贺北淮一早就料想南越的皇室里,可能有四司之一。他故意透露假公主之事,引四司去查,南越皇室又能如此迅速的作出联动反应,现在便可确定,皇室里必有四司,甚至可以说,贺北淮的心中已有人选。
但怪就怪在,这次四司布局针对时月,出手的,明里暗里竟也有四人。要么,南越的四司已入了北燕,要么,就是手伸到了北燕。无论哪一种,此次贺北淮都会将计就计,让这人现出真身来。
他将写好的东西放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继而走至柳予安身旁,将信交给他。
“这是给琅琊王氏的信,如今朝野内外形势复杂,不宜再拖了。我离开之后,便让公主也启程吧。”
柳予安稍是颔首,将信妥帖收好。
商炀一听,本能地问道:“长乐要去哪?”
柳予安正欲解释,贺北淮却打断道:“你也该回去准备,这两日与我出发南境。”
此言一出,商炀当即定住了。他看看柳予安,见柳予安也是不解之色,便又只能看回贺北淮。
商炀其实很怕问贺北淮问题,因为每次一问,结果都只有一种,被贺北淮讽刺不用脑……
但盐政之事尚未结束,商炀不想半途而废。
“现下盐务章程将将出台,招揽殷商之事还在进行中,我若贸然离开,唯恐一切都会退回原点。首辅……”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北淮的眼神已然凉了下来。商炀的后半句,就这么生生卡住了。
“你可有十成把握,让柳家交出盐政?”
商炀和柳予安对视了一眼。
贺北淮在教徒弟,柳予安便只好又进入了两耳不闻事的状态,默默收拾东西。
商炀垂低头:“没有。”
“九成呢?”
“……没有。”
“八成?”
商炀不吭声,听得贺北淮接连发问。
七成?
六成?
五成?
事实上,商炀扪心自问,他其实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贺北淮不再追问,轻飘飘道:“回去收拾东西吧。”
“首辅……”
“回去!”
这最后二字,冷厉又果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这一刻的商炀和柳予安其实都反应过来,从始至终,盐政不过就是个幌子。他将所有矛盾都集中在了北燕的朝廷内,先礼后兵的警示了柳家一回,又无人注意到他放在两国暗流涌动上的心思。
贺北淮……
当真是谋他人无法谋之事。
柳予安想到这,轻笑着摇了摇头,把最后一个整理好的包袱系上结,站直身子道:“时辰不早了,我便和三皇子同行吧。”
商炀也对贺北淮行了礼:“商炀告退。”
三人的交谈告一段落,商炀和柳予安正要离开,寂静的夜里,屋外突兀的传来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货真价实的狂笑。
中气十足,笑了十几二十声都不间断,听起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大病在身上。
贺北淮一下子垮了脸。
商炀和柳予安停下脚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懵地望着大门方向。
“是什么人半夜扰民,我出去看看。”商炀正要出门,肩膀冷不防被人握住。他转头一看,毫不夸张地说,贺北淮的脸色臭得比骂他的时候还要难看无数倍。
商炀心里打了个抖,然后就听贺北淮说:“先别走,等此人离开你们再走。”
说完,他就绕回书案前坐下,随意拿出一本书翻看,端出一副装聋作哑的架势。
柳予安和商炀面面相觑,听着外头的人又笑了十几声,然后便不再满足于只是笑,还要笑着说两句。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躲我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说过,我会再来找你的。”
贺北淮:“……”
贺北淮完全不搭理,继续翻他的书。
柳于安和商炀两个吃瓜群众左看看贺北淮,右看看大门。这狂笑之人来得实在莫名其妙,饶是稳重如柳大人,都一时没忍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窗边,敞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他和跟过来的商炀就双双看到,偌大的圆月下,一个头发斑白,腰上佩刀,穿一身姹紫嫣红浮夸服饰的老者就这么站在屋顶上,身板笔直的长笑。
商炀感叹:“实乃高手。这把年纪,竟能笑如此之久。”
柳予安:“看得出的确是很高兴了。”
两人默了默,又齐齐看回惹老年人如此高兴的贺北淮,非常想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
不等柳大人发问,外间的人又道:“泰山小儿,不出来一会吗?数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龟缩,竟还不如十几岁的时候,越活越回去了。”
柳予安:“……”
商炀:“……”
商炀一听“泰山”的名号,顿时悟了,赶紧用拳头抵住嘴,控制自己不能笑出来。柳大人见商炀这般,刚想打听商炀捂嘴干什么,不料,后面的贺北淮翻着书,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泰山小儿?呵,我是你爹。”
商炀:“……”
商炀到底没憋住:“扑哧。”
柳大人立刻懂了,商炀他捂嘴就是在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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