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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贺北淮在面对柳予安时,是个不大正经的损友,但更多时候他又是把持朝政算无遗漏的北燕首辅。
在面对商炀时,他则是不苟言笑严苛要求的师尊。好像无论哪一面,都和时月所说的闲云野鹤行事恣意有着高人表象,却无高人内涵,说话总是不拘一格喜欢种地打架的贺北淮……相差得太远太远。
直到这一夜,贺北淮还是闲云野鹤时欠的债找上了门……
那屋外房顶上的老者袖口一动,柳予安和商炀所站的窗口就蓦然被一阵厉风扫开。柳予安没有武学根底,被那风带得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好在商炀手疾眼快,一手撑住了柳予安的后背。柳予安刚对商炀道了声谢,贺北淮就悠悠看了眼两人,视线随即落回书页上,话却是对着屋外的人说:“吾儿,不可造次,你柳叔家里穷,摔断了腿是要你负责的。”
屋外被迫降辈分的老者:“……”
柳予安:“……”
商炀:“……”
商炀又抿起了唇憋笑。柳予安被这个穷字讽刺到,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好一会儿,老者怒道:“这么多年过去,泰山小儿,你说话还是如此惹人嫌!该不会你如今高坐明堂,武学没长进,就长进嘴上的功夫了?”
贺北淮面无表情,翻过一页书答:“是不如你,武学没长进,骂人骂不赢,衣品还太差。依我看,你不该来找我,你该去找只雄孔雀互啄。”
屋外老者:“……”
屋外老者顿时捂住了胸口。
这一下,就连柳予安都没憋住,摇头失笑。他放低声音,凑去商炀耳畔道:“以前,听说书人讲,江湖里的高手大多都有高手之风,看来,是世人误会了。他们动手前都习惯这般互相嘴两句的吗?”
商炀也笑:“我也不大清楚。军营里打架,倒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不会讲这么多话的。但我没见过首辅和武痴这般的高手,所以,无法揣测。”
“什么,武痴?!”
商炀见柳予安瞬间不笑了,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点了点头:“时月与我说过,首辅昔年只有一人可与他打成平手,后来首辅弃剑归隐,此人就一直在找他。”
“不对……”
柳予安沉吟一句,疾步走到贺北淮身侧,见贺北淮还在漫不经心地看书,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册,问道:“此人就是南越武痴沈映?”
“嗯。”贺北淮闲闲地应了声,伸手要书。
柳予安不给,格外凝重道:“既然是他找上门,你怎还有看书的心情!他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我知,此事容后再说。”
贺北淮又伸手,柳予安干脆把书藏到身后。他无奈看一眼柳予安,正准备换一本书看,柳予安索性一巴掌按在了桌面的书山上,不让贺北淮动。
两人正在较劲儿,沈映再次狂笑:“哈哈哈哈哈,泰山小儿,连你的侍从都知道害怕老夫,你怕了吗!”
侍从柳大人:“……”
贺北淮不冷不淡地回:“怕你笑太久气绝身亡讹我一副棺材吗?”
沈映:“……”
被贺北淮这么接连怼了三五句,正常人都很难再有笑容。沈映也不笑了,直入正题道:“下月立冬,城外萧山,与老夫一战,了结之前的未竟之战。”
“不去。”
贺北淮说得意简言赅,毫无商量余地。
沈映被噎了下,闷声道:“你若不赴约,便是畏惧老夫!届时,老夫会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让你北燕首辅丢尽脸面!”
“我会在意脸面吗?”
沈映:“……”
沈映想了想,贺北淮好像确实不在意脸面。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世人唾骂的奸臣。默了半刻,沈映咬牙激将:“难道你真不如十五岁时的血性,不具当年的傲骨了?”
贺北淮:“嗯。”
“?”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嗯”?男人不是最应该受不了挑衅吗?沈映气得吹胡子瞪眼,贺北淮总归就摆出一脸,你强任你强老子不应战你能奈我何的无耻样。
实则,从沈映一出现,贺北淮很轻易便想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关联。沈映此人虽执迷武道,疯疯癫癫,但他多少还算是个有底线的高手,只要贺北淮不松口应战,他最多只能在贺北淮耳边吵吵。
可……
他能想得到,暗地里的鬼又怎会想不到?
沈映皱眉盯了会儿贺北淮,随后又狂笑起来。那笑声比刚来还要狂妄三分。
“泰山小儿,你不能不应。”
此话一出,贺北淮变了脸色。柳予安和商炀也察觉到不对,神情凝肃起来。
沈映只手一动,准确无误地丢了个小包进窗,落在贺北淮的桌面上。那是一块手帕,贺北淮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颗糖。
东夷的糖。
贺北淮:“……”
柳予安愕然道:“这是时月的糖?”
商炀也认出了那颗糖,顿时就想拔剑。
沈映笑道:“你那师妹,长成美人胚子了。”
这说辞,听起来就是要耍流氓的前兆。柳予安拳头硬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而商炀亦是满腔怒火,若不是贺北淮在这,他当下就想和沈映拼命。
贺北淮道:“时月在何处?”
“老夫岂会告诉你。只要你一日不应战,老夫一日就不会交出她。你师妹在我手上……”沈映阴测测地顿了顿。
普通反派,此时此刻,定会说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这等言语,但……
时月也说过,沈映就是个疯的。
于是,半疯不疯的沈映说的是:“我每天变着法让她胡吃海喝。全给她吃鸡鸭鱼肉小点心,要不了一个月,我要她那盈盈细腰三尺二,巴掌小脸赛蹴鞠!贺北淮,我就问你怕不怕!”
商炀:“……”
柳予安:“……”
商炀和柳予安怔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这脾气是该发还是不该发。可就在他们迟疑之际,素来以大局为重的贺北淮,起手掀了张桌子出去。
真·掀桌。
柳大人和商炀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北淮的书案闯门而出,袭向房顶上站得笔直的沈映。沈映腰间佩刀一亮,将那桌案凌空劈成两半,随即轰然掉在地上,伴着一声巨响,碎了一地的木料。
看热闹的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自贺北淮冷冽的齿关蹦出。
“不必立冬,三日后,萧山决胜负。”
……
这一夜的槊城,实不平静,至了下半夜,凤阳阁,马奈府,贺府,柳府,商炀府上,盏盏灯火都未熄灭。
夜幕笼罩着万籁俱寂的城郭,深秋的风呼啦啦地灌进大街小巷,吹得酒楼檐角的一串灯笼摇曳不止。明暗交叠的光影里,地面铺呈着黑漆漆的影,如地狱钻出的魑魅魍魉。
唯有城外的翠微宫,总是彻夜亮如白昼,站在行宫门口戍守的校事卫,偶尔都能听见那空旷的宫殿里,传出娇俏的女子笑声,像是一把小勾子,能牢牢勾住男人的心。
与千叠峰半山腰的翠微宫正相对的,便是城东清冷的萧山。
等到破晓时候,阳光穿云而出,槊城里的第一缕光总是先照亮萧山的山顶。那山顶高于千丈,经年萦绕着不散的云雾。居高而望下,能见云海涌动,金芒点缀其中,美不胜收。
至辰时过后,太阳攀高,方能越萧山,光耀整个皇宫。
这一日的贺北淮来上了早朝。他一出现,朝内的氛围就极其沉闷,一向商炀说一句能骂三句的马奈也不吭声,就那么阴阳怪气地站着,时不时盯着贺北淮冷笑一嗓子。马奈不开口,其他的官员更是噤若寒蝉,是以早朝散得也快,无非就是贺北淮说了几句如何接待南越的使臣团,统共不到两柱香的时间。
下朝后,柳予安便拿着贺北淮的信直奔凤阳阁。但长乐并未见柳予安。他在宫殿外从巳时站到酉时,及至日暮西斜,残阳拓落在那鎏金的匾额上,柳予安神色沉重地看着那“凤阳阁”三字,长叹一息,转身离去。
出了宫,他便又去了三皇子的府邸。
而另一厢,贺北淮从回了贺府,便入了西厢,再未出门。
次日。
贺北淮与南越武痴沈映将在萧山决一生死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槊城,百姓们开始津津乐道,一时间,悠悠众口里谈论的皆是这场武决。士族文人希望贺北淮战败,最好含恨而终,下九泉去给李相请罪。达官贵人则希望借这机会铲除贺北淮,重新分配北燕的权柄。商贾看中时机,在地下开起了赌局。就连路边的三岁小儿都能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吹捧两句沈映要把贺北淮打死,为民除害……
总之,因着所有人的沸腾,武决占据了朝廷内外的视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南越的使臣团,已经悄然蛰伏在槊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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