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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予安探出手去,对坐在地上的长乐道:“公主,臣送你回寝殿吧。”
长乐默然无话。过了良久,方自己提着裙摆爬起来,静静地转身往回走。
柳予安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上了一道长长的阶梯,长乐跨入殿中,柳予安便不再近前,恭敬地候着长乐关门。
长乐站在门槛处停顿了一刻,她不曾回头,瘦削的影置于那明暗交汇处。分明殿中有温暖的烛火笼在她身前,可无端的,还是让人觉得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倏然开口道:“那话,真是……贺北淮说的吗?”
柳予安知道她在问什么,垂了垂眼皮,答:“是。”
长乐又顿了会儿,似笑非笑地感叹道:“原来,他还把我和皇兄当成他的学生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明秀虽不喜把许多话说破,但他并不是公主所想的,那般无情之人。”
“是吗……那太好了……”长乐似有所指的这么说了一句,又问道:“他对我做什么安排了?”
“琅琊王氏。公主如花年纪,该考虑婚嫁之事了。”
“琅琊王氏……”长乐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的确是个好去处。那日你来见我,就是想告知我他的安排吗?”
“是。”
“多谢柳公,走到这一步,还愿如实相告。”
长乐转过身来。柳予安看着这个穿着华贵裙衫的小公主。她没有什么表情,眸子里也不起任何波澜,与从前明明并无显著的变化,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两只手拉着门框,说:“本宫就不送柳公了。”
柳予安低下头:“公主好生歇息。”
两扇门轻轻合上,柳予安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多站了片刻,没听到殿里有其他声响,他也只能转身离去。
亥时一刻。
萧山上的百姓早已下了山,山顶的一场武决,却还未分得出胜负。
凛冽的月光下,钻天杨激烈摇晃,叶落如雨。刀光剑影相撞之处,便是万物摧折,山崩石惊。
一柄长剑矫若游龙,挽出的剑花随性又恣意,招式间收放自如,仿似无招无劲,又仿似三生万物,天地尽拢于那潇洒的剑气里。而弯刀则呈完全不同的走势,霸道强悍,招招皆是摧枯拉朽的力道,亦如能劈开山海去。
银辉罩着青衣与花衣,两道影在枯败的林间错落变换,一刻也不停歇。假使此时还有百姓在场,也看不清那两人究竟是如何过招,谁又占了上风。
随着一声刀剑争鸣,缠斗的身影终于分开两侧。沈映嘴角挂着血迹,眼中却不掩嚣狂和愉悦。他那一把宝刀刀柄上贴着金,和他的衣着风格一样格外张扬。只是这把随了他大半辈子的刀,此刻月色拓下,却能隐隐看到刀锋上有许多细小的缺口。
沈映举起刀望了望,抬起袖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又看向不远处颀身而立之人。他的目光锁定在对方手里的长剑上,好奇道:“你那剑鞘不是都生锈了吗?怎么里面的剑还保存得这么好?”
贺北淮云淡风轻地站着,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来,只有那负在身后的指尖在滴血。一滴又一滴,落在灰尘飞扬的土里。
“用得着的时候剑就出鞘,用不着的时候就丢在床底下吃灰。没保存,随缘。”
沈映:“……”
沈映看不惯他这么对武器的作派,但又好像一时间干不掉他。噎了一下,沈映说:“这剑眼熟,当年西梁有个护国公,好像就是用的这把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有关系就能不打了吗?”
沈映:“……”
沈映木着脸答:“不能。”
“哦。”贺北淮幽幽道:“那为何告诉你。”
沈映:“……”
“老夫还不愿听呢!泰山小儿,老夫原以为自当年一战后,老夫已是精进不少,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没想到,你虽身在庙堂,竟也没落下武学。这一战,属实酣畅淋漓!没有辜负老夫找你多年!”
“你想多了。我好久没动手了。我退步了,你也老了。恕我直言,再过几年,你可能就提不动刀了。”
沈映:“……”
每三句,他就能被贺北淮气死一回。
沈映稳住心绪,不打算再多说……
但还是要说最后一句:“老夫是老了,下次决战不知何时,所以,小子,注意了,这一招,定胜负!”
尾音落定,刀光一转,再是起势,已是比先前更上一层楼的磅礴气劲。贺北淮不敢轻忽,眯了眯眼,气海翻腾间,泰阿剑承无匹内力而发出声声嗡鸣。
此时此刻,无数从萧山下来的百姓正被关在槊城的东门外,有的一边坐在地上揉腿,一边小声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关了城门。
而山顶以西的密林里,一群黑衣人在快速穿梭。南面的一根高枝上,立着冷眼旁观的女子。半山腰的山道上,数十校事卫正在商炀的带领下,急往山顶去。
贺北淮虽然说了,商炀要是来了萧山,就让他自尽,可商炀到底无法坐视贺北淮的生死。
他这人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却一遍又一遍仍然放不下看重的人。
他总是在想,倘使连身边的人他都护不住,还说什么护全天下人。
从始至终,贺北淮在他的心里都是师尊。
既是师尊,他就必须得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马蹄踏破了死寂的夜。
就在这时,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山顶传来,仿佛就在所有人的耳边。
东门前的百姓愕然抬头,就见那萧山山顶上,炸开了一片尘雾,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山巅。遮天蔽日的烟尘随风扩散,久久不消。
其后,再无任何动静。
大家伙儿都愣了神,茫然地发问:“这是……打完了?”
没人答得上话,都处在巨大的震惊里。山道上的马也受了惊,商炀费了老大力气制住马,看了眼山顶,脸色骤然一变,策马扬鞭,更快的向山顶奔去。
刚过亥时二刻。
断裂的成片杨树里,灰白的烟尘渐渐落下,现出一个靛青色的影来。
他杵着剑,半跪在地。总是半束的发此时也披散下来,如瀑的青丝落在他的肩头。他埋着头,沉闷的喘息,一声,一声,几乎要震破他还在鸣响的耳膜。喉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嘴角渗出血来,就这么往地面滴。握着剑的手也满是鲜血,那血顺着剑身,溢在土里,浸染出一大片红。
贺北淮已是力竭,而丈余开外,武痴沈映仰面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息。
沈映死了。
死时却是笑着的。
贺北淮远远地看他一眼,又无力地收回视线。不过片刻,贺北淮就听见了纷杂的脚步声向他走来,不轻不重,不缓不急。
“沈映这人虽不堪大用,却向世人说明了一个道理。人一旦圆满了夙愿,生死都无妨。最怕的就是,人死了,夙愿还没着落。你看,他死前笑得多诚恳。”
讽刺的话音出自一个女人的嘴里。
那女人从烟尘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人,路过沈映的尸体旁,她驻足低头,审视着沈映的笑,眼中满是轻蔑不屑的光。末了,她又抬起头,睨向半跪的贺北淮。
目中有张狂的敌意,和阴谋即将得逞的快意,却独独不敢有轻率之意。
“首辅行此大礼,我有些不大适应了。”
贺北淮低低地笑了笑:“太后,久违了。”
此人正是南越的太后容晚,而她身后跟着的,便是此次南越的使臣团。说是使臣团,其实是南越的影卫。
每个政权的执政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本事,能训出一只忠于自己的精锐队伍。
譬如,贺北淮的校事卫,东夷的燕云骑,以及,这南越的影卫。
影卫从不现身于世,皆在暗中保护南越的皇室,神出鬼没。极擅配合,亦擅长单打独斗,且都是些能为主豁出性命的人,十分难缠。是以在南越,通常不会出现针对皇室中人的刺杀,因为十有八九不会成功。
贺北淮扫视着面前的数十人,并无什么意外的神色。他试着站起来,无果,索性将剑平放在地上,盘腿坐下,还波澜不惊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假使不是懂武之人,多少就要被贺北淮的架势唬住,不敢轻举妄动。但容晚不仅懂武,她还是武道中的佼佼者,她知晓,现在的贺北淮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场武决,要了他大半条命。现在,她只需轻松一击,鬼谷便再无天首一说。
但……
容晚实在对贺北淮很是好奇。
她谨慎地观察贺北淮,倏然笑出声,道:“首辅好似早就料到了?”
“不难猜。你要是智计在这个岁数还没有走下坡路,应该没有忘记,你我结盟的真正原因,对否,青龙司?”
容晚脸上的笑意未改,问:“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呢?”
“太多了,我那不争气的徒弟犯的错都比不上你。幸得他没来,否则,我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他的师叔里还有青龙司这等下智之人。”贺北淮一口气讽刺完,气海空竭,着实是缓了一大会儿。
容晚还想保持笑容,可实在是保持不下去了,但凡眼前有张桌子,她都能当场掀了。
诚然,容晚也不是不晓得贺北淮爱损人,且不论他之前出使南越,怼得南越满朝朝臣无话可说,再讲远一点,当年的岐山一战过后,四司曾派出各人所收的爱徒来对付贺北淮。
一来,四司对自己的徒弟们非常有信心,都想借机锻炼爱徒,增强实力。
二来,也是要探探贺北淮的底。毕竟,贺北淮接过泰阿剑前,根本无意当鬼谷的天首,也就无缘和当时还隐匿于暗中的鬼谷另一派势力产生任何斗争。
四司名下的这些个徒弟,总共有七位,合在一起,称作七宿。
然后,就在短短的两年里,七宿对上贺北淮,四死三重伤。后来有两个重伤的又跑去东夷对付还没死的时月,结果连带着白虎司一起,被时月来了个三杀。于是,七宿就剩下唯一的一个独苗苗。
那些死去的徒弟们,留给师父的强烈忠告就是——
贺北淮的嘴,太损。不仅能离间,还能扰敌。他们都建议在弄死贺北淮前,千万不要让他开口。
容晚不是没听过这个忠告,但鉴于那会儿她的爱徒就是那根独苗苗,还没死,所以她对别家徒弟的忠告,爱听不听。
容晚的脸僵了好一阵儿,方凉悠悠道:“天首是想死后连个全尸都不留吗?”
“青龙司来此,也未必是要取我性命。”贺北淮话音慵懒,好似全然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上。
倒是他这话一出,容晚顷刻眯起了眼睛。
贺北淮道:“南越的使臣团若只为牵制贺某,你现在应该坐镇在两国边境,掀起战事才对。贺某不在,南越才有胜算。”
容晚冷笑:“天首太高看自己了。”
贺北淮讽刺地摇头:“虚张声势,也是你的破绽之一。”
容晚:“……”
容晚想直接给他一剑,但她不能。贺北淮说对了,她来,真不是为了要取贺北淮性命的。若否,她没必要亲自走这一趟。
话已至此,容晚也不再强行辩解,只道:“你是何时猜出我身份的?”
“南越公主。”
容晚等着他的下文。
贺北淮顺过了胸口的闷气,方才道:“太后容晚十四嫁于王平章。”
王平章,自然就是南越的先帝。
“王平章定都拓东登基后,封容晚为容贵妃。其后长达十五年,后宫中贵妃皇后相争不断,至南越武章十六年,皇后无端病亡,容晚坐上后位。”
贺北淮前半段没有用“你”这个字来陈述,通篇都是容晚。他看了眼眉眼凌厉又美颜的青龙司,接着说:“又五年,王平章猝死,这是你独揽大权的开端。”
他的尾音消隐在骤起的夜风中,话头便断在了此处。即使他没有再用言语刺激青龙司,但脸上还是写满了“我还要不要再继续揭穿你那愚蠢破绽”的嘲讽感。
容晚真心觉得被嘲讽了一脸。
她也终于清楚贺北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了她的破绽。真正的容晚斗个皇后都用了整整十五年,但青龙司取而代之后,杀南越先皇,扶太子上位,垂帘听政,大权独揽,不过都是两三年的事。而贺北淮提出的,只要青龙司同意南越公主和亲,他可以让南越公主再无法活着回南越。
这本身就是一场试探。
用尽心思才能登上后位的容晚,怎有可能在贺北淮提出这个结盟时,就已想到要利用南越公主之死反将贺北淮一军?
容晚笑了笑,撩动了一下耳边的鬓发:“原来,天首出使我南越,也是为了刺探情报。”
“知己知彼罢了。”
“如此说来,那时的你只是猜疑,尚无确凿证据,今夜,便是肯定了。”
贺北淮没应声。
容晚笑得更加明媚:“可有什么用呢?你知晓我是青龙司又能如何。你杀我徒弟,此仇我也不能轻放。今夜,是无论如何都要请天首留命了。”
“你徒弟……”
贺北淮想了一想,大抵猜到了千竹林里死在他手头实力最差的,理当就是容晚之徒。他也不多纠缠此事,道:“我有一事不解。”
还有贺北淮都不解的事,容晚感到很欣慰。她念对方已是龙困浅滩,干脆大度道:“同门一场,我可在这世上再无鬼谷天首前,允你一个问题。”
容晚以为,他会抛砖引玉,诱她露出更多的破绽。然而,她是万万没想到,贺北淮张嘴就来:“四司目的为何?”
容晚:“……”
容晚默了默,当即笑出了声。那笑声如银铃清脆,回荡在被摧毁的杨树林里。她笑得眼角都有了泪,笑得格外的张狂。
“贺北淮啊贺北淮,枉你算无遗漏,竟在生死关头问出这种可笑的问题。你凭何以为,我会回答你?”
“是你自己说,允一个问题。不过你答不答,我都无所谓。”
贺北淮说得轻佻,一个挑衅的字没有,但容晚感到了一整句的挑衅。
她顿时不笑了,身后还跟着这么多影卫,面子丢在这,着实有损威仪。容晚稍是一默,道:“答你也无妨。事无定主,天道恒常,你,猜得透吗?天首,用你这条命,去悟吧。”
袖口一挥,影卫刀剑齐出,为首的一人飞身跃起,腾上半空露出藏在袖中的弩箭,对准贺北淮的眉心,当空射出一箭。
箭矢破风,逼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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