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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闲撩半扇春 > 第二十八章 真假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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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谦之围着兰亭序前前后后转了几大圈,嘴里啧啧声不断,却没说出一个字来。赵廷衍看着着急,碍于西卫人在侧没法催他,而西卫人被他这没头没脑的样子弄得也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面面相觑。

    涂隽沉不住气,又不愿失了气势,几步上前拉住顾谦之,半是质疑半是挑衅:“这位大人可看出什么名堂?”

    “哟,可不敢称大人,在下一介草民,特使直呼在下姓名即可。看好了,看好了,告辞。”顾谦之笑着摆手,随即回身走到赵廷衍身后站定,面上笑意尽失,闷不做声。

    赵廷衍回首看他,探究的眼神正好与他撞上,却见他嘴角将扬不扬,看上去颇为诡异。

    顾谦之越是如此故作神秘,涂隽心中越是嘀咕,不由冷下了脸:“顾公子口口声声要来一睹兰亭序的风采,若不是看在你们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我不会兴师动众再将这名贵的字画取上来。你绕着圈子看够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难道你们大殷的人都是这般无知狂妄的吗?”

    眼见顾谦之这么轻易地惹怒了特使,又捎带上了赵廷衍,赵显宗幸灾乐祸,冷笑一声继续坐看好戏。

    意识到情势对自己越发不利,又不知顾谦之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赵廷衍心下忐忑不定,立刻回身看他,想要一探究竟,却见他微微一笑,开口时不动声色挺起腰身,清风无意掠过,吹起垂垂落下的衣袖,布帛轻滚的声音缠缠绵绵,衬得他的声音越发柔和,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心惊胆战。

    “谢?为何要谢?你们用赝品来欺骗我大殷君臣,没找你论罪已经够客气了。”

    话音落下,满堂陷入死寂。涂隽微张的嘴急速抽动几下,鼻翼翕张,昭示着无以复加的错愕与即将来临的雷霆之怒。

    这绝不可能!来大殷之前,李蹇已经找了无数人去勘验真伪,所有人都一致认定这是王右军真迹,怎么可能出错?!

    “狂妄无知!果真狂妄无知!”涂隽的脸色仿若狂风骤雨的三九寒天,随即气急败坏转向赵廷衍,“太子,你请来的客人是存心要给我西卫难堪吗?”

    赵廷衍本就是请顾谦之来鉴别真伪,闻听此言,虽亦震惊,却很快明白过来。他默默瞄了顾谦之一眼,见他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便有了底,和颜悦色一如之前:“涂大人这是哪里话?兰亭序遗失多年,忽然重现人间总会引起争议嘛。谦之不会拐弯抹角,但以本宫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说无缘由的话。既然他有此论断,当务之急还是先听听他陈述理由。是真是假,一辨便知,只是一副字画而已,何须吵吵嚷嚷扯到国朝颜面上来?”

    赵廷衍看似缓和局面,但这番话却是绵里藏针,弄得涂隽下不来台,只得恨恨瞪着顾谦之:“好,我倒要听你细说一番,若只是胡乱攀扯,就休怪我不顾太子殿下的情面了。”

    顾谦之眉头微挑,与赵廷衍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眸中神色坚定,心里的气息就更稳了些。

    “书圣王右军的楷、行、草皆有手迹流传于世,譬如乐毅论、黄庭经、姨母帖、十七帖、初月帖。不论何种字体,只需多加研赏便可知道,右军早年博览秦篆、汉隶,后随卫夫人习字、深得钟繇笔法精髓,所以他的笔法深藏隶意,点画常含蓄回锋、内敛其气,即所谓‘内?L’。他行笔虽以中锋为贵,却擅以侧笔取势,用笔藏露互见,点曳之工若烟霏露结,又暗藏隶意古拙,看上去遒媚劲健,却又肃穆沉稳。这些特征,你这副兰亭序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思,看样子当初工匠采用双钩廓填的技法临出这幅字时还是下足了功夫的。”

    “双钩廓填?”一旁沉默不言的赵显宗忽然开了口,话中满是警告的意味,“顾谦之,你是太子请来的,从你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太子替你兜着,你可要看准了、想清楚了再说。”

    赵廷衍明白赵显宗的矛头始终都在自己身上,他这么说,为的就是趁机搅混水,让涂隽将火气转向自己。赵廷衍心知肚明,便直接无视了他的威胁,依旧平静地望着顾谦之。

    “按照你的意思,这是匠人按照王羲之的手迹以墨线勾出轮廓,再填之以墨?”

    “嗯。”顾谦之点头,回身行至兰亭序侧,又示意赵廷衍近前,“双钩廓填可以描摹出原本之形,技艺高超的工匠甚至能做到如灯照影、分毫不差,一般人确实难以分辨。不过这类技法也有缺陷。其一,难以还原原本中墨迹浓淡的变化,其二,落笔时一旦偏差,就会出现燕尾似的分叉;其三,对于飞白、破锋的勾勒过于刻意,会丧失原本的韵味,尤其是飞白,甚至会出现杂乱无章之感。墨迹浓淡变化这一条,若匠人经验丰富或可有所发挥,但……”

    顾谦之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涂隽面上停留片刻,见他双唇紧抿、眉头深锁,随即伸手指向一字,不疾不徐地继续向赵廷衍解释:“太子殿下请看这个‘叙’字,首起掠划,尾露飞白,然而仔细去看,这起笔处有一个十分细微的、状似燕尾的分叉。可以看出来,这是落笔时偏离了勾线所形成的。”

    “嗯,这分叉细微,若不细心观察确实不容易发现。”赵廷衍俯身看了一会儿,仍有些疑虑,“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落笔时由于笔锋散开而形成的枯笔之势?”

    这些话本该由涂隽来问,赵廷衍这么做,一来是委婉表明自己并无偏私,二来由他发问,也免得涂隽与顾谦之话不投机呛了起来,反使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顾谦之自然明白他的用心,也知道他敢于如此质问是因为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便回应了一个玩味且肯定的笑意:“太子殿下,您说的也不无可能。但还请您仔细端详,左边这一笔分叉的墨迹规整且厚重,明明就是用勾线笔描出来的。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这一处,就我所察,‘知’、‘可’、‘茂’、‘觞’这几个字皆有不同程度的燕尾分叉。当然,若太子殿下仍有疑虑,那就再看看这‘叙’‘也’二字中的飞白。笔中露白,本应若九天瀑流急坠、抑或丽人青丝缠绕,或苍遒有力、或顾盼生辉,所求不过是那一抹枯笔中的自然。但是这两处的飞白过于刻意、生硬,丝乱而无序,显然是勾勒填补所成。”

    赵廷衍顺势瞧去,却如他所言那般。堂中其他人听得真切,随即都来了兴致,忍不住凑上前来想瞧个究竟。反倒是一直寻衅的赵显宗此刻却按兵不动,只稳稳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

    涂隽终于按捺不住,又觉得此时不该再动怒,以免落人话柄,以为自己是被人揭穿气急败坏,损了西卫国威,便忍着心中之气,努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你所说这些不过一家之言罢了。王羲之虽有书圣之名,但也无法保证字字皆是上品。况且兰亭序本就是他醉后乘兴所书,有些瑕疵也是在所难免。”

    这话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但赵廷衍明白,书艺既为美学,很多时候讲求的是个人感观,若无切实证据,恐怕无论如何是无法让西卫人死心的。

    思及此,他不免生出一丝担忧,转眼看向顾谦之时,却见他轻笑一声,成竹在胸之状似乎并未将特使的话放在心上。

    “我当然明白特使的意思,但我若无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大放厥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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