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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之哪有半分睡意，抱着膝倚在门边坐了许久，一双眼睛直愣愣盯在院中那块太湖石上。
赵玉尘的脸不断在眼前闪现。那日她步步紧逼，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那明明已经炸毛、却委屈上了天的可爱模样，每忆起一分，心头就失落一分。
“谦之哥哥，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猛然惊起，脆生生、甜滋滋，如同冰雪淙淙的春晓溪流，又似香醇悠长的陈年美酒，沁得人心都醉了。
顾谦之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往院门处望去。
那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一盏风灯摇曳于沉沉夜幕里，显得孤独而凄凉。
幻觉。
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有幻觉。
顾谦之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排解不开心内的失望与忧伤。
这次一走，不知前途如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久之后，赵玉尘就会成为洛久渊的夫人。
原本，他是发自肺腑地敬重洛久渊这个人的，他将他视作英雄。可如今，他却对这位旧相识怀抱着难以纾解的恨意。
他恨洛久渊助纣为虐，恨意之外，还纠缠着无边的嫉妒。
可再回过头来去想，嫉妒什么呢？
顾允之说得对。
曾经，为了自己，赵玉尘三番两次得罪东海王赵显宗，赵显宗那么个小肚鸡肠的人，一定会怀恨在心。若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赵玉尘将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一旦赵廷衍真的被人拉下来，唯一能保护赵玉尘周全的人便只有洛久渊了。
反过来说，他顾谦之能给赵玉尘什么？！除了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还能有什么？！
顾谦之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愿再往下想。
自己应该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如此浑浑噩噩，顾谦之的思绪漫无边际，直到四更时，他才挪了挪已经冻僵的腿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春符的房间去了。
“走？现在就走？可是长公子说，天明时他要亲自送您。”
春符也是一夜无眠，开门看见顾谦之顶着沉沉的黑眼圈站在面前时，忍不住吓了一跳。
“不等了，你洗把脸，不要惊动任何人。”见春符仍在犹豫，顾谦之低声解释，“我不想让阿兄再费心思送我了，我自己悄悄走就好，没必要再打扰他们。”
明白顾谦之心里始终揣着深深的愧疚，春符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打了盆凉水揉了把脸，然后便提着灯笼随他去了马厩。
等着春符整理辔头时，顾谦之一眼瞥见了马厩角落里的那匹银额枣红骏马，心口不由又是一抽。
明月?——赵玉尘送给他的坐骑。
春符收拾妥当，刚要回身唤他上车，忽见他目光滞愣地盯着明月?发呆，整个人似被定住了魂。
“这马多好啊，可惜了……”
听见春符叹惋，顾谦之默默垂下头：“应该还给公主的，此等良驹，跟着我，便英雄无用武之地，实在委屈它了。”
说罢，未等春符反应过来，他已经几步上了马车：“罢了，若有机会再说吧。”
一主一仆一马一车，各怀心事，悄无声息潜入茫茫夜色。春符徐徐驾着车，回头冲顾谦之说道：“公子，城门得五更才开，咱们慢慢走，走到那儿也就到时辰了。”
“嗯。”顾谦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蜷在车内一角，捧着脑袋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若有机会，再将明月?还给赵玉尘。”
他暗暗发笑，笑自己后知后觉，笑自己痴心妄想。哪里还会有这个机会？以后只怕天各一方，再也不会见面了。
挫败感袭来，像是一盆冷水，将他心中骄傲、自信的火焰灭得彻底、干净。
他不愿再想，便下意识甩了甩头，然而赵玉尘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不去。
宫中初识、东宫重遇、重华殿授课、再到金明池一起放风筝、再到天雄相救、再到宫宴时她在石洞中与自己相会、再到她冒雨赶来送祝余。
一幕幕，如此清晰，甚至连她说话时眼眸中闪耀的光芒，自己都记得分毫不差。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呢？
想到痛心处，顾谦之忍不住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傻到无可救药，偏偏要到失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将真心付了出去。
为时已晚，一切都已经迟了。顾谦之只觉得心里被人掏了个空，悔意涌来，竟忍不住憋红了眼眶。
他只顾想着这些，完全没有顾及车外情况，待他察觉到异样，马车已经稳稳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顾谦之掀帘，正好瞧见春符一脸无措地望着自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两个朦胧的身影堵在马车前。夜色太浓，他们的脸又都隐在厚重的斗篷里，根本分辨不清。
“不会又是齐王的人吧……”
春符苦着脸，刚说了一句，就见其中一人拉下斗篷，往前走了几步牵住马首。
顾谦之探着身子瞧了一眼，待看清那人的脸，不由瞪大了眼睛。
“陆小姐？！”
陆止止浅浅咬着唇，脸色依旧泛着苍白，却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她扶着马首，身子随着夜风微微晃荡，像极了无根的浮萍。苏苏见状，忙一步跟上来将她扶住。
“小姐，小心。”
顾谦之愣了片刻，赶紧跳下车，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这么略显尴尬地和她面对面站着。
“陆小姐，你怎么来了？”
陆止止微微垂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和你单独说。”
她着意强调了“单独”二字，随后又怯生生抬眸，小心翼翼观察着顾谦之的神色。
“这……”
顾谦之尚未开口，就听春符附在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声：“公子，前车之鉴，小心有诈。”
他的声音不大，可因为站得近，便清清楚楚落在了那对主仆耳中。苏苏面色一变，不悦地翻了个白眼。
“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家公子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我们才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
苏苏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直噎得春符面红耳赤，令他忍不住瞪了回去。担心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争吵，再看陆止止于冷风中瑟瑟颤抖，顾谦之心中不忍，便轻轻咳了一声。
“既然小姐有话要说，那在下便洗耳恭听。夜冷风寒，小姐大病初愈，这样吧，若小姐不嫌弃，便请移步车内。”他一边说着，一边让了路，“春符和苏苏就先在一旁等着吧。”
陆止止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柔情脉脉，似秋波涟涟，然后便在苏苏的搀扶下坐进了车内。
“小姐，奴婢就在一旁候着，若是不舒服，随时叫我。”
苏苏将人安顿好，利落地退了出来，她一手捏着帘幕，示意顾谦之进去：“公子请吧。”
顾谦之缓了缓神，一跃跳上车，却只靠在门边坐下，回身将帘幕掩好：“不了，小姐就隔着帘幕与我说吧，我仔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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