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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迷迷糊糊睁开千斤重的眼皮，顾允之、春符、陆止止全都不在身边。密不透风的狭小屋子里不见天光，唯有一簇油灯泛着幽暗的鬼火，仿佛潜伏于黑夜中的猛兽的眼睛。
顾谦之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毁天灭地般的恐惧，他像是一头困兽，疯了似地用身体撞击着厚重的木门，想要从这令人窒息的深渊逃出去。
外面的守卫听到了动静，估计是担心他疯得太狠伤到自己，索性将人手脚捆住，重又扔进冷冰冰的干草堆。
明明是五月了，可这个鬼地方却阴冷地像个冰窖。顾谦之饥寒交迫，又担心其他人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便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忐忑中生生捱了两日。
守卫怕他把自己给折腾死了，中间来看过他一次，给他送了些水和吃食。可他哪里还有胃口，逮着人想问清楚，可守卫却似哑巴了似的，冷着脸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又熬了许久，顾谦之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该是又过了一日，门外终于再次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这一次来的人应该不少，听声音大概就有五六人。顾谦之料定自己大祸临头，纵使再想挣扎，可熬了三日的身子哪里还有力气，只能被人像死鱼一般拖了出去。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如今回想起来，他不得不佩服东海王行事的雷厉风行，连反应的时机都不留下，直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赵廷衍、顾允之、陆止止、春符，临了临了，这些人自己竟一面也没见上。
本以为直接会被拖到刑场砍脑袋，可守卫却将人拎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许久没见到阳光，顾谦之的眼睛被刺得根本睁不开，努力了许久才看清这屋子中央摆了一个宽大的浴桶，里面正噗噗冒着热气。
“这是？”
领头的守卫笑了笑：“顾公子莫不是还要我们伺候您沐浴？”
顾谦之看不透他的笑容，脸色甚是难看：“砍头就砍头，还要沐浴做什么？给我个痛快就行。”
见他满身狼狈地说出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守卫轻声嗤笑：“死也要做个干净鬼嘛！不然熏到阎王爷，他会不高兴的。”
说罢，几名守卫再不与他废话，关了门将他一人丢在屋中。想到不久就能与顾允之、陆止止和春符在九泉之下相见，顾谦之忍不住悲从中来。阎王他是不在乎的，可死后若真还能与亲人相见，体面些或许更好。想到这里，他稍稍收拾了一下烦乱凄凉的心绪，忍着即将与人世离别的悲切，将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一顿洗漱完毕，顾谦之换上守卫替自己准备的衣衫，坐到一旁安安静静等着。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将浴桶抬走，之后便又是漫长的等待。
顾谦之闭着眼，脑中胡乱地想着没头没脑的东西，他努力地回忆着与那些人的最后一面，可直到门扇被再度推开，他还是没有想起任何片段。
听到动静，顾谦之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见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堵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倾泻而下，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圈柔和的光环。
尽管那人的脸被阴影掩了大半，但顾谦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
“为何如此警惕地看着我，怎么？不认识了？”洛久渊迈着大步走进来，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圈，然后俯身将食盒放到了几案上，“听下面的人说你三日未进食，还挺能撑。”
洛久渊一反之前冷若冰霜的疏离，仿佛又变回了在天雄关时热情豪爽的模样。可顾谦之却没法再如之前那般对他。一来他与自己分道扬镳，立场对立；二来他即将成为赵玉尘的夫君，虽然他并没有横刀夺爱的意图，可命运已然如此，这令顾谦之在面对他时，不由自主多了几许难堪。
但洛久渊好像并没有在乎这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坐在顾谦之对面，把饭食一盘盘取了出来。
“你们把太子如何了？我阿兄和止止他们呢？”顾谦之冷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对他的客气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考虑别人？”洛久渊将饭食摆好，又打开一壶酒，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各安天命吧，先把自己照顾好了。”
“这是断头酒吗？”顾谦之没有接过来，只是不屑地嗤了一声，“看洛大人这般春风得意，想来确实攀附对了靠山。东海王终于还是赢了，我这条不值一提的贱命也该折腾到头了。”
“怕吗？”洛久渊依旧端着酒杯，甚至又逼近了一些。
望着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顾谦之叹了口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怕！当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
他的酒量不错，可这回或许因为太过紧张、或者因为太过忧愤、抑或因为连日没有进食，一杯酒下肚，竟辣得他五脏六腑似火烧一般，呛得咳了好几声，整张脸都红透了。
“既然怕死，为何还要站在太子那一边？”洛久渊眉头微拧，“你早知道太子的势力远不及东海王，为何还要和他搅和到一块？你本无官职在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做个闲人。事到如今，就算我顾念旧谊恐怕也救不了你，你就不后悔吗？”
咳了许久，顾谦之终于将不适的灼热从嗓中压了下去：“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太子待我亲如手足，我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帮不了他，只恨……只恨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现在说这些话，根本无法让人信服。”洛久渊不以为然地挑起眉，“你若真的心系太子，又怎么会和阳羡公主、陆止止两个人纠缠不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背后站着的可都是太子的敌人。”
他徐徐说着，完全不曾在意顾谦之骤然难堪的脸色。
这个问题，顾谦之确实没办法解释清楚，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本该简单纯净的东西，一旦掺杂了利益之争，一切就全都变了味。
顾谦之惨着脸，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还是速速杀了我吧，我也好早些去地下亲自向太子道歉。”
洛久渊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末了才轻声叹道：“你果然是怕的，否则也不会紧张到失了味觉，竟察觉不出这酒的味道。”
听他提醒，顾谦之一愣。
“这是？！”
口中余韵淡淡萦绕于喉间，轻轻淡淡不甚清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慌忙将空杯举至鼻间。柔和的香气弥漫开，盘桓于唇舌之间，那酒香干净而清冽，正如寒冬腊月傲雪的梅花。
“这是……太子的梅花酿？！”
顾谦之一颗心骤然停了，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他看着洛久渊，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而洛久渊却淡淡笑了起来。
“这是太子殿下让我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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