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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微尘算是反应速度少有人及的，心中思绪也转了十几个呼吸，才勉强接受了现在的情况。
阿庆倒不觉得如何，见小主人发愣，便用它那毛绒绒的小爪子轻轻挠了挠叶微尘手背，喵呜叫了一声。
叶微尘低头笑了下，摸了摸阿庆脑袋，也没打算把自己藏着掖着，整了整衣衫，便自角落走上了长街。
既然来了这里，哪怕是龙潭虎穴，也没有不闯一闯的道理。
街道宽过三丈，两侧皆是摊位，也有亭台楼阁，却尽皆关门打烊，也不知是为何。
街上人面容尽皆模糊，远看着熙熙攘攘，近了才知各自都保留了一定距离，身周也皆有白雾氤氲，显得身形缥缈，分不清是鬼是仙。
摆摊物什种类万千，书籍画卷丝绸衣帛等寻常物件可见，亦有如琉璃玉翠之类奇珍异宝，五花八门，除了同样似蒙了层迷雾模糊不清外，与平常闹市间差别也不大。
叶微尘走在街上，不知周围人看自己是否与自己看他们般不识真面目，只怀着一种客随主便的随意态度与周围人擦肩而过，并未再任何一个摊位前停留，也未同他人问询。
很快他走过闹市，入眼却一下子冷清起来。
面前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两侧亭台楼阁尽皆门窗闭合，远处幽幽渺渺氤氲着浅淡雾气，不见行人。
叶微尘回头看去。
各色人声纷杂，行人穿梭各个摊位之间，好不热闹。
身前身后，宛如两方天地。
叶微尘微微勾了勾嘴角，觉得有意思得紧。
他往四下看了看，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石碑，被杂草遮了大半，只勉强能看到上面的小半截。
他过去将杂草拨开，石碑的全貌才露了出来。
四四方方呈青灰之色，大约二尺长一尺高，碑背面光滑平整，正面刻了几个古怪符号，似十分古老了，断断续续，有些模糊不清。
叶微尘用手指在那些笔笔画画间勾勒，试图还原原本的模样，可摸了一遍，还是半点没找到窍门，不由皱眉沉思。
阿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石碑顶上，团成个球儿，却伸长脖子，好奇看着自己小主人。
远处忽然传过来厉喝声，听不出说的什么，但态度明显并不友好。
叶微尘猛地回神，转头看去。
一个魁梧汉子远远而来，手臂指来，张口怒喝，一身银色甲衣隐隐泛着寒光，乍一看似乎个征战沙场归来的将军。
叶微尘不明意味笑笑，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草叶，将阿庆从石碑上抱下来，走回长街上，轻轻跺了跺脚，然后等着那人过来。
那人却在距离叶微尘差不多三十步时脚步猛地一顿，跟着脸色也变了变，便转身离开了。
叶微尘皱了皱眉，想到什么，猛地转身。
不知何时，已有个青衫客站在那座石碑旁，依旧是看不清相貌，但周身比其他人更缥缈虚幻许多，见叶微尘看他，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阁下何时来的？”叶微尘轻笑了下，遥遥询问。
“赶巧，刚来。”青衫客的声线并不苍老，像是个不足而立的年轻人，也并不显锋芒，带着分儒雅从容。
叶微尘抬手虚虚一请。
那青衫客拢了拢袖，施施然走到叶微尘身侧，“可愿随我四处看看？”
“求之不得。”叶微尘也无所顾忌，微微一笑应道。
两人沿着当前街道而行。
越往内行，街道渐渐四通八达，也愈发云遮雾绕，阁楼从两层变成三层四层，但无一例外，尽皆闭门谢客。
叶微尘觉得甚有意思，便有些开玩笑问，“怎不见他人，这座城莫不是座空城？”
青衫客轻笑道，“只是都不愿见外人，去别处躲清静去了。”
“那又何必放外人进来。”叶微尘有些不经意说。
“哦？”青衫客有些意外停下脚步，看着叶微尘，“看来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我可未见阁下也将其他人邀进来四处看看。”叶微尘毫不谦虚回答。
青衫客洒然一笑，“公子无不愧是公子无。”
“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叶微尘微微摇头，跟着又一笑，“敢问此地可是海市？”
“刚才那是海市。”青衫客声音中略有玩味。
“那这便是蜃楼了？”叶微尘环顾已然隐没在白雾中的高大建筑，并无半分拘谨忐忑表露。
“这里，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青衫客微微摇头，轻轻一挥衣袖。
面前的万千雾气倏忽涌动起来，似乎自落邈峰顶往下看的云海翻腾，渐渐拨云雾见，一座高楼巍然而立，不知其顶，似是已通天庭。
青衫客微微一笑，抬手指去，“这才是真正的蜃楼。”
他又转头去看叶微尘，声音温润友好，“可愿入内一观？”
叶微尘这次却轻笑摇头，“多谢阁下好意，在下心领了。”
青衫客似有些遗憾，“为何？”
“无所求。”叶微尘毫不犹豫回答。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你如何无所求？”青衫客声音不解又带着分讥诮，似是嘲弄对面人的虚伪做作，“那个答案，你也不求？”
“不愧是海市蜃楼，果然无天下不知之事。”叶微尘半点不恼，只轻声感慨。
青衫客轻叹了口气，似是悲悯，“若世人皆如你般清醒，便也没了那般多悲欢离合。”
叶微尘笑而不语。
青衫客又道，“可愿留在这里，断了凡尘烟火？”
“不愿。”叶微尘再次拒绝。
青衫客声音愈发悲悯，“尘世喧嚣，何必求不自在。”
“人活一世，何需诸事逃避。”叶微尘不以为然。
青衫客又一叹气，一拂衣袖，街旁的一棵杨树下便多了茶桌和一套茶具，桌上炭火燃着，玉色小壶里清水沸腾，雪气徐徐。
青衫客抬袖作请，这次便没再给叶微尘拒绝的机会了，径自坐去了桌前。
叶微尘洒然一笑，也未犹豫，坐于青衫客对面。
阿庆便窝在叶微尘的腿上，依旧舒舒服服。
青衫客显然是茶道高手，动作娴熟，洗具择茶碾磨筛选等一应步骤行云流水，无半分不妥之处，很快沏了三杯热茶，推到叶微尘面前一杯。
叶微尘看了眼茶水，水色澄澈碧绿，其上漂了一层浅绿细沫，观感倒是不错，想来味道也不会差，浅浅一笑，“如何离开？”
青衫客看了眼身旁大树，“处处皆出口。”
叶微尘端起茶杯，扇了扇茶香，悠香袅袅，抬眸又问，“那该如何回到我进入之地？”
“运气。”青衫客声音中略有些戏谑。
叶微尘点了下头，浅抿了口茶，微笑道，“这茶倒是闻所未闻。”
“此地之物，多是你们闻所未闻的。”青衫客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友善，“当然，也有只闻其名的，便比如这个。”
他抬手在桌上轻轻一拂，桌面上便多了一卷金色书籍，用一簇斑斓丝带系着，似乎拘了天边晚霞编织的，流溢着鲜明的光彩。
“这是什么？”叶微尘单手托着茶杯，臂肘抵在桌面上，整个人慵懒又优雅。
青衫客温声道，“天地间天书分四卷，这是尾卷‘衍天卷’，你们也叫它《衍天经》，只是外面流传的是手抄本，而且是残卷，不少精妙之处翻译得也并不通透，这些你应该是清楚的。”
叶微尘没应声，只是低头喝茶。
青衫客也端了一杯茶，浅酌起来。
没一会儿，叶微尘搁了茶杯，起身欠身道，“此番扰了阁下清静，在下这便告辞。”
阿庆被惊醒，喵了一声。
叶微尘低头看了眼它，两手空空便往一旁那棵杨树走去。
青衫客忽的重重搁下茶杯，声音陡冷，“你若不拿走样东西，便要留下样东西了！”
叶微尘脚步微顿，抬手接下一片正巧飘落的杨树叶，“阁下这个礼，送得实在太大，不如我收下这个。”
他不再停留，再走出几步，身形便如同水波晃了晃，在原地完全不见了踪影。
阿庆快跑两步，也没了影子。
青衫客微微摇头，抬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手边的那卷书卷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你便这般放他走了，真不像你的性子。”叶微尘之前坐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暗红色衣衫的懒散男子，端起最后一杯茶浅抿了一口。
青衫客轻轻笑了笑，再一挥袖，四周如云海翻腾，云雾越积越多，恍惚已入仙府，“无妨。”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不一定困得住。”
懒散男子小小打了个哈欠，“难得你说出这种话。”
“我的耐性一向不错。”青衫客面容上的迷雾逐渐散去，五官逐渐清晰起来，只是最普通平庸的眉眼，并不显得如何出众。
懒散男子侧身倒下，单手撑着脑袋，便如同躺在云朵上，咕哝道，“这倒是。”
他打了个大大哈欠，直将嘴张大了一个圆，闭上眸子，便这般睡下了。
青衫客微微摇头。
两人身周的云朵越积越多，最后缓缓腾空。
身周的亭台阁楼逐渐擦肩，远去，缩小，最后被云雾遮掩。
青衫客将玉色小壶中的水洒落下去。
亭台阁楼间毫无征兆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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