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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马车的中年人抬眸，看向梨枣树下等着的儒衫长髯的文雅中年人及其身后那位脊背佝偻的灰衣老仆人，眉头微皱，眼眸蓦然凌厉。
灰衣老仆人眉头耸动了下，似乎依旧浑浑噩噩，脊背却悄然挺直了几分。
“于叔，不得无礼。”
马车内的少年嗓音打断了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
于逸瞬间低下眼眸，接着，跳下马车，面对着车门低头道，“少爷。”
一身白衣的少年人探身出车厢，眼眸只在枣树下的两人身上一扫，便落回赶马中年人身上，淡淡道，“下不为例！”
他说完，绕过于逸往枣树下走去。
陶静渊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灰衣老仆人依旧老态龙钟，却状似无意前踏了一步，站在了陶静渊身侧。
一切似乎平静。
叶微尘在距离陶静渊只有三步时，脚步停下，整了整衣衫，欠身施了个弟子礼，“先生！”
这般恭谦姿态似乎并不能让这位江湖文冠满意，陶静渊抿了抿唇，脸色愈发刻板，低头回了一礼，接着却咬字极重道，“我提醒过你！”
叶微尘抬头微微一笑，目光直视陶静渊的眸子，平静却倏然再无尊敬，“先生是在问责我吗？”
灰衣老仆人浑浊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道精芒。
于逸忽的上前了一步，正巧站在叶微尘身侧，目光锋锐似鹰隼。
两人倏然对峙，身边的二人却似毫无察觉。
陶静渊听叶微尘之言，脸色先僵了僵，继而难看非常，“你在质问我？”
叶微尘移开视线，退后半步，低眸温驯道，“微尘对先生推崇至极，只是圣贤尚不能言无过，微尘不认为有失礼数。”
陶静渊脸色愈发难看，咬字极重，“你想清楚后果了？”
叶微尘浅浅一勾嘴角，抬眸间眉眼飞扬，像个淘气的孩子，“先生记性真差，但金源不是金满园，叶微尘，也还不算听雨阁之人，不是吗？”
陶静渊呼吸一滞，从不曾想过对面的人会用这个荒谬绝伦的理由搪塞他，而最荒唐的是他无法反驳。
叶微尘似乎很满意陶静渊的惊愕，轻快道，“所以，后果，也是以后的事，至于现在，还追究不到我身上，先生说呢？”
陶静渊脸皮狠狠抽了几下，哪怕以他的涵养，此时都想一巴掌将面前的人拍飞出去。
而这件事，另一人做，便会理所当然很多。
陶静渊身侧的灰衫老仆人漠然抬头，下一刻已一拳朝叶微尘面门打了过去。
劲风扑面。
接着，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将拳头牢牢接住，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拳头拉至一边。
对峙二人骤然激战。
叶微尘笑容倏然收敛，瞟了眼一边的酣战，声音淡漠疏离，“这是先生的意思吗？”
陶静渊并不言语，视线死死盯在叶微尘身上。
叶微尘忽而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既然如此，今日就将话说清楚了，否则便这样吧。”
陶静渊淡淡道，“好！”
“好。”叶微尘目光倏尔凌厉，似乎一柄温文尔雅的长剑骤然出鞘，锋芒毕露，“请问先生，落霞峰中人几日前便抵达金华府，听雨阁是否早已知晓？”
“知道。”陶静渊皱了皱眉，并不喜欢少年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
叶微尘点点头，“那先生可知，琏山的事，是什么人传到萨江的？”
陶静渊沉默了几个呼吸，“东堂！”
“这么说，臻百前辈和沈明休前辈来，也不是因为我。”叶微尘神色清冷，沉吟道，“所以，也不是等闲府先找到我的位置，更不是我捎出去的消息带你们来的，而是听雨阁早知道我的位置，又主动联系了等闲府。”
陶静渊依旧不犹豫，“是。”
“先生知道是谁给听雨阁的消息吗？”叶微尘轻叹。
“不知。”陶静渊板着脸回答。
叶微尘有些无可奈何轻笑，“所以，甘做棋子，放任落羽山庄成今日这番局面，先生没想过后果吗？”
陶静渊默了默，淡淡道，“值得。”
“落羽山庄的底细，现状，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叶微尘轻叹了口气，“它早晚都是众矢之的，先生何必多此一举，仅仅只是想在我身上多添一笔账，或者，听雨阁也觊觎天书吗？”
陶静渊沉默不语。
叶微尘又叹了口气，几个呼吸轻声道，“等闲府不会出世，此天书也非彼天书。”
他拢了拢袖，将一枣红色木盒拿出，递过去，低眉倦怠道，“先生若想要，大可拿去，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陶静渊愣了愣，眉头猛地皱在了一起，紧紧盯着对面人的眸子，似乎在确定对面的人是否在开玩笑。
叶微尘微微挑了下眉，“先生认为我这也会开玩笑吗？”
陶静渊眸子闪了闪，视线落到木盒上，沉吟不语。
当！当！当！
远处密林间传来悠悠钟声，惊起夜间飞鸟无数。
“陶笛去了佑林寺？”叶微尘听着有些不成调的钟声，微微皱眉。
陶静渊并未答他，沉声道，“亭伯！”
那灰衣老仆人立时双臂一展，直接脱出了战团，站回陶静渊身后。
陶静渊淡淡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少爷！”于逸略有狼狈但并未受伤，此时微有喘息，站到叶微尘面前，见叶微尘神色有异，喊了一声。
叶微尘收回视线，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将木盒收入袖里苦笑道，“又是一桩麻烦。”
于逸神色微动，迟疑道，“少爷刚才……”
叶微尘摆摆手，轻声道，“我与他们本就没有信任可言，我想不受他们掣肘，他们想让我听他们摆布，到底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于逸听懂了叶微尘的意思，愈发迟疑不定。
叶微尘一笑，这一笑却没了之前的百般忧虑，反而轻松得很，“师兄是我最不必担心的人，有些事他比我清楚很多的。”
于逸愣了愣，微有愕然。
“有些人，是天生的智者，后天再多的努力也比不上的。”叶微尘轻快笑道，于他来说，这似乎是一件很好的事，也的确是件不能再好的事了。
这位最清楚面前少年底细的中年人先是惊愕，几个呼吸又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要憋屈，抿了唇低头不语。
叶微尘却又想起了一件事，转身有点较真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很想不明白。”
于逸连忙敛了敛神色。
叶微尘轻声道，“等闲府只亲传弟子便有九位，师父为何能为了一个叶微尘，冒让整个等闲府出世的风险？”
于逸身子微微一僵，沉默了几个呼吸，还是低眉不语。
叶微尘并不回头，往庭院里走去，话语却轻飘飘地传荡过来。
似乎深秋的雾气，不轻不重，却又让人遍体生凉。
“轻重还是要晓得的，否则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于逸身子彻底僵在了那里，遍体生寒。
几个呼吸，他脸色煞白，嘴唇轻颤，似乎呢喃。
“于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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