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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春露汇集，不时滴露，一时间，水滴声，鸟鸣声相和，一波接了一波，尤是热闹。
当！
当！
当！
辽远悠扬的钟声自山顶向四面八方扩散。
顿时，鸟雀自山间而起，水露似雨滴而落，再有虫鸣猿啼，走兽纵行，一时间整座山林都似自清晨中醒了过来。
山顶的佑林寺依旧平和，寺前数十丈的那棵百年古柏还半悬在一眼只能见乱石怪柏的悬崖顶巍巍颤颤，晨露滴滴答答砸落在悬崖峭壁间，隐没不见。
唯一的变化是，古柏虬曲的根茎旁盘膝坐了个红色袈裟的老和尚，他正看完了百鸟齐飞的奇景，心中满是缅怀。
二十年，在外行了几十万里，可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有滋味的晨兴之景了。
钟声渐渐止了，敲钟的弟子们在同老和尚毕恭毕敬施了个佛礼后，先后往寺庙中去了，这一日的晨课可不会因为老方丈的悲春伤秋便取消了。
但老和尚并未打算起身，他看了眼在柏树枝桠间睡觉的少年人，又看了眼天边的云彩，将身子往后靠在古柏上，也眯起了眸子。
没一会儿，古柏下鼾声彼此起伏。
然后，佑林寺中传来了佛唱，两个弟子的嗓音愣是传出了寺庙，唱出了一种十人百人甚至千人同行的气势。
在这并不遵循佛法温厚博大包容的佛唱声中，有两个人缓缓登上了山顶，走到了佑林寺前。
“阿嚏！”
柏树旁的老和尚猛地打了个喷嚏，被自己惊醒，茫然四下张望，然后转头见到站在佑林寺前的一主一仆，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了个慈善微笑。
“大师！”少年人一身白衣，似隔绝了所有尘世喧嚣，此时站在红色袈裟老和尚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个佛礼。
老和尚便笑得愈发慈悲慈祥，“小友，好久不见。”
“上次匆匆一见，正好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叶微尘学着老和尚也坐在柏树下，扫了眼面前的百丈悬崖，皱了下眉。
人影一晃，于逸已然提小鸡似的提了个人回来。
陶笛还没睡醒，猛一被人提还懵着，脚一触地，立即炸了毛，反手就打了过去。
只是拳头还没碰到于逸，一个眼珠子大小的松果便结结实实砸在了头顶，让他又是一懵。
等他再回神，于逸已经到叶微尘身后了。
陶笛鼓了鼓腮帮，到底没敢再去招惹，闷闷不乐坐到一老一少中间，这边看一眼，那边看一下。
老和尚对陶笛似乎有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喜爱，乐呵呵的倒不像个修行多年的高僧，询问叶微尘，“这是陶潜养的那痴儿？”
叶微尘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笑意。
老和尚语气遗憾又悲悯，“若非老衲于他无缘，必然不会交给他人的。”
“那些事，于他，也没什么意义。”叶微尘看了眼陶笛，心中也不知该羡慕还是怜悯。
这世间，忘忧人终究是另类，但世间浊杂皆不入眼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老和尚怅然叹了口气，并未接话。
叶微尘看了眼天边似海平面的一线云海，朝阳将自其中跃出，光芒万丈，那时若还各自揣着心事，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大师当初说，若有一日，你我同在佑林寺，大师希望我替你送一样东西。我既承了大师一份人情，自然不会推脱，大师不妨现下说了，你我也好静待旭日冉冉。”
老和尚满脸皱纹顿时舒展了五六分，点头笑道，“只小友这心性，断断不会输给陶潜分毫。”
他边笑边从怀里摸，没几个呼吸摸出一做工十分粗糙的食指长拇指宽高的木盒，本要递给叶微尘，半路却又收了手抱在怀里，面色谨慎嘱咐道，“小友须先立誓，不可随意打开此物，不可示于他人，不可遗失丢弃，更不可借此生事。”
叶微尘并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似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老衲倒忘了你是那里的人，岂会不知道是什么。”
他连忙双手递过去，陪笑道，“毕竟是传了百年的东西，老衲实在怕做了罪人。”
叶微尘只是笑笑，“大师似乎还没说送到哪儿，给谁。”
老和尚咳嗽一声，拂须道，“老衲再与小友打个赌，如何？”
叶微尘笑而不语。
老和尚尴尬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正色起来，“老衲说小友只管将这带在身上，时机到了，自然有人找小友。”
“总要说个时限。”叶微尘随意将那以柏树材质做的木盒拿在手里把玩，顺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随时要扔下百丈悬崖。
老和尚胡子抽了抽，连忙道，“两年，最多两年。”
叶微尘木盒在手中一转，没入袖里，抬眸一笑，“大师这么说了，我便信大师的。”
老和尚松了口气，笑呵呵道，“你们总比我们知道的多一些，老衲怎么敢戏弄小友。”
叶微尘并不接话，将目光投向天边，轻声道，“出来了。”
老和尚转头看去，果然见那抹红霞似的云海间露出一道艳丽的弧。
他脸上笑容忽而收敛，这样怔怔看着天边，十几个呼吸后忽然遗憾又怅然道，“小友，你信命吗？”
叶微尘愣了一下，抿唇道，“不信！”
他看着天边云雾逐渐淡化，红盆喷薄，顿了顿，轻声补充，“但，敬畏。”
“敬畏？”老和尚咕哝了句，忽然笑起来，笑个不停，低哑且刺耳。
叶微尘并不看他，直视着天边金丸腾跃，决绝而坚定。
过了片刻，陶笛忽然轻声道，“他睡着了。”
叶微尘闭了闭眸子，转目见到那老和尚正以一个放松又舒服的姿势靠在古柏上，面容平和，形态自然。
他竟这般圆寂了。
叶微尘转头又看了眼东方。
正是红日初升。
阳光普照，浩浩汤汤。
“原是如此。”叶微尘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清淡，略带着嘲弄，像是见到一个首次演出的小丑最蹩脚的演技，不刺耳，但也并不显得尊重。
但只笑了一会儿，他笑容敛去，便似乎突然脱离了尘世，尘嚣纷扰皆难入他眼，淡淡道，“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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