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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得有些压抑。
面无表情的少年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悄然跃上头顶，敛了灿灿耀目，却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暖包容。
他笑了一下，如以往那番的平静淡然，四下的沉郁气氛便瞬间似拨云雾散，一片清朗。
少年身后眉头紧皱的中年人也立时眉头一松，微微拱背，准备听从少年人的吩咐。
叶微尘视线扫过对面的老和尚，落到身边的少年人身上。
他果然又睡着了！
叶微尘轻轻叹了口气。
忘忧人？
可若真能选择，世间也少有人愿做这般逃避吧。
思己及人，叶微尘心中的那点烦躁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到底都是身不由己，又何必再寻各自烦恼呢。
他缓缓起身，腿脚已然酸麻，不由苦笑，到底不是以往了，可真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了。
他脑海中有个人一晃而过，却不敢再深想。有些事，本就不该由着好奇心随意碰，既知无法挽回，便更该避而远之，失去的也别想再讨回来，只当是代价了。
他缓缓活动腿脚，酥麻感渐渐扩大，两条腿渐渐灌铅般得沉，近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淡了。
“子琴，你再不醒，我便将你丢在这里了。”他并不看于逸惊异疑惑的脸色，在陶笛面前弯腰恐吓，“等你找到下山的路，估计已经过了几日了，先生必然是不会等你的，你便再也找不到先生了。”
“才不会！”对面的少年猛地瞪大眸子，气鼓鼓对叶微尘喊。
叶微尘站直身子，抿唇偷笑，转身对于逸道，“既然来了，便进去看看，不要留遗憾才好。”
于逸看了眼柏树下似乎安睡的老人，点了下头。
两人便都不管陶笛，径自往寺里去了。
陶笛估计是怕叶微尘真丢他在这里，忙不迭跳起来，追了过去。
……
佑林寺的规格与其他寺庙大同小异。
四四方方的庭院围了一圈矮树，四角各排放了六个陶缸，除一条由碎石铺就的主路直通主寺，渐而分叉至两间侧寺，其余地方皆是黄土地，青瓦黄墙，虽已残破，依旧可显庄重大度。
此时，两个敲钟弟子正忙，一人爬上房顶，在摆正被风吹乱的瓦片，另一人则扶着梯子，小心看着头顶那些瓦片，若是哪个掉下来，他总能先瓦片落地将之接住，也算是份绝活了。
主持佑林寺事宜的长老便站在梯子边，将双手揣在袖里，只伸着脖子看着两个弟子忙，自己却没有半点要搭把手的意思。
三人进寺时，便是那头发胡子白了大半的长老迎了过来。
不见他手忙脚乱，只双手一分，右手一抖，一串佛珠便在手里开始慢悠悠的打转儿，俨然已是一副得道高僧的端庄模样。
看这位长老这副行云流水的姿态，想来这一连串动作已做了不知多少遍。
他脚步再快几分，声音抬高几分，却并不显唐突，“施主远道，可是慕名而来？”
三个人远远便将这位长老上下打量了遍，此时自然无需再打量一番，叶微尘温言道，“我等听闻佑林寺庇佑黎民苍生，心生仰慕，诚心拜访。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智普。”长老双手合十实实在在一揖，“施主谬赞，里面请。”
叶微尘亦恭敬回礼。
智普引着三人入内，转头冲忙不迭往下跑的两个莽撞弟子喊，“路遥，路远，快点过来张罗！”
……
只是一段几十丈的路，智普已言简意赅将佑林寺的由来讲述了个遍。
佑林寺起于开平十三年，那时正是九国局面初定的乱世，天降陨石于此，致天火横行，燃烧方圆百里沃土，月余不止。
之后，有赤脚僧人孤身入火海，音信杳无，死生不知。
七日后，一场大雨，天火熄，百顷青木尽成灰，仍不见僧人，却有一柏独秀，绿意盎然，尤是醉人。
佑林寺存世三百余年，是由当地村民自发修建，供奉的，起先由村民送来未成年的孩子守庙，成年后即可还俗。
“只是这三百年，终究太长，发生的事太多，战乱硝烟，天灾人祸，当年的村民多数已迁离故土，留下的寥寥之数实在孤弱，也渐渐少了些古人的那份敬畏，才落得佑林寺如今的破败。”智普以回忆的口吻轻声叹息。
“不过，”说到这里，他稍稍振奋了些，“其实，只要佑林寺的名声还能在外，还有人记得，现在还在坚守的人便也觉得值得。”
他笑得很满足，还带了些执拗的天真，有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叶微尘低头避开智普的视线，他有些惭愧，但很快，他又抬起头，目光清澈，微笑道，“我进来时，见到钟前那柏树旁有个长者在晒太阳，似乎睡着了。”
智普笑得更开心了些，有些骄傲道，“那是我们方丈，前些年外出云游，昨日才回来，他可是这世间最博学的人呢，施主若是得空，上完了香可以去同方丈聊聊。”
叶微尘轻笑了下，婉拒道，“多谢大师好意，不过我生来驽钝，恐惹了方丈厌烦。”
名为路远的敲钟弟子点了香正递过来，智普便只微笑，不再接话。
叶微尘转头示意于逸不必跟着他接香，于逸便站去一旁，顺便塞给智普一锭白银算是香火钱，智普便笑得眉眼挤在一起，险些丢了高僧形象。
叶微尘与陶笛一同接了香，上前插在香炉灰上，退后两步双膝跪于蒲团，如普通香客那般恭敬叩拜。
两侧木鱼声空灵规律，一下下似扣在人心上，让人不由得心静下来。
一阵风撩起寺前铜铃叮咚作响。
木鱼声忽然一滞。
紧接着，寺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哒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见，寺前供奉的那棵古柏虬曲的躯干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四方空洞，其内黑黝黝得让人心底发寒。
而原本恭敬叩拜的那个白衣少年正无所顾忌站在古柏上，背对着所有人，盯着那黑洞。
“你，你，你！”生得肥胖难免肥头大耳的路遥回过神来，双目瞪得犹如铜铃，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瘦得皮包骨似猴子的路远立时打了个激灵，尖声道，“你做做了什么？东西呢？”
“不得无礼！”智普首先找回理智，更高声音喊了一声。
两个弟子立即都低了头，只是眼中仍难掩惶恐。
“你是什么人？”智普又道，这次是同叶微尘说话了。
只是叶微尘并不理他。
智普皱起眉，继续道，“施主若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只管讲出来，贫僧定倾囊解惑，但若施主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还望能归还，勿让贫僧为难。”
“果然如此。”叶微尘轻声嘀咕了声，伸手往空洞里一掏。
智普眉头猛地一皱。
下一刻，一个黑黢黢的薄片一样的东西便迎面甩了过来。
他伸手抓住，低头一看，脸色猛地一变，几个呼吸，抬头再看叶微尘，目光甚是复杂，“那便有劳施主了。”
“佑林寺，到底为什么存在，大师比小子清楚。”叶微尘点了点头，淡淡提点道，“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往寺外去了。
陶笛和于逸也跟着追了出去。
智普站在原地，默然了良久，忽然疲惫非常，轻声道，“那就散了，都散了。”
路遥，路远两个弟子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苍白，噗通就跪了下去。
……
三个人踏着青石梯下山，心情皆不是很好。
叶微尘和于逸本就对此处有所了解，只是没料到此地看似隐世，实则出世的关窍，那过失只会更大，自然不会有好心情。
至于陶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情不好。
下山之路本就苍松翠柏林立，扎根于岩石夹缝之间，奇山怪石，树影幢幢，林木幽深，若再无人声，难免愈静而伤人了。
于逸虽是面冷，性子也算细致，出声道，“日后，此地想来再不会有佑林寺了。”
叶微尘回过神来，也察觉气氛实在不妥，暗道一时得失，在所难免，自己竟还沉溺于此，心性到底是不够，压了压情绪道，“佑林寺本就不是外面传的那般好，如今因果都去了，存不存在，也没什么在意了。”
于逸点点头，冷道，“只是没料道那厮到死之前会破戒算计少爷，也不配人称呼一声大师了。”
“事已至此了。”叶微尘无奈笑笑，此时反而不怎么在意了，“我本也气，否则不会多此一举，只是现在想，到底只是给自己泄愤……”
他还未说完，山顶忽然传来嚎啕哭声，似猿啼长啸，尤是悲怆。
叶微尘话语顿了顿，轻叹了口气，“罢了，本就是我先承诺了人，不能怪人后来再算计我。”
陶笛和于逸只见眼前一片亮光闪过，耳边一阵铿然，再定睛一看，叶微尘手里已多了个与之前圆寂的老方丈送的差不多的木盒。
“你悄悄将这放回去，”叶微尘将木盒递给于逸，“至于佑林寺还在不在，只看他们自己了。”
于逸点了下头，身形一掠，人已去了。
陶笛眨了眨眼，又多看了叶微尘两眼。
“这柄剑不能送你。”叶微尘很清楚陶笛的小心思，拢了拢袖安抚，“你若想要，过些日子我找人再给你铸一柄……”
他只说了一半，陶笛便一撇嘴，身形一跃，直接上了树，只几片枯叶悠悠飘落下来。
叶微尘哭笑不得，无奈摇头，想到什么，边走边说，“跟你说过了，可以爬树，但不许掏鸟窝！你若碰了，大鸟便不会再孵小鸟，便是侥幸孵出来，也不会喂，岂不是活活饿死……”
他才说完，头顶又掉了几片叶子下来，紧接着，摔下来个黑乎乎的一团。
叶微尘连忙伸手接住，愈发哭笑不得。
他接住的可不是个活生生的鸟窝嘛！
“你这样，大鸟会找不到家的。”他看着窝里的四个青白色鸟蛋，很无可奈何，“难道你要养吗？”
他自然不准备听陶笛答复，自顾自道，“你一定是养不活的，先生没时间也没精力养，到时候岂不是还要让我养。可我也忙……”
这时，他见到其中一个蛋动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立即不说话了。
咔嚓！
没一会儿，鸟窝里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响声。
然后，叶微尘见到刚才那个动了一下的鸟蛋裂出了一条很细很长的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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