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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牛缺草就是来向“陈伯达”打听公社向县里推荐了哪些人的。
牛缺草来到任庄大队部，想到二年前刚毕业后来任庄大队采访、创作的事情，想到关怀自己的宋昌九书记于年初调走了，不觉黯然神伤。
值班的老李说陈木达还没有来，我给你打他家电话试试吧。
不一会，“陈伯达”就来了。
牛缺草原本想打听落实一下除了陈木达、孙山和自己以外，还有什么人被推荐去县里的。
谁知陈木达开口就安慰牛缺草：“你们立新的吴用夫太厉害了，每个党委委员都送礼物的，就连我爸大队书记一级的党委委员……他都送了一尼龙袋花生、两条华新烟……吴用夫说，牛缺草县里没有关系，推荐他也没有用，我们吴家有关系。”
牛缺草笑着说：“这么说，我们大队两个都被推荐到县里了了？”
陈木达万分惋惜地说：“没有，吴小联上了，没有你，我爸都替你着急……”
一听此话，牛缺草感到五雷轰顶，脸色大变，身子漂浮，好像没有意识，视力无法集中，和雪花一样飘飘扬扬地回家了。
直到现在向王淼叙说当时情况，牛缺草也不知道三华里路是怎么“飘”到家的。
事后，有人告诉他，满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问话也不理睬，好像是在“梦游”，嘴里一个劲地吹口哨。
到了立新小学门口，拉着校长武兴欧，泪流满面，说什么中小学读书十二年，二年回乡劳动，就想上大学，谁知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被推荐去县里，考试能不交“白卷”吗……
武兴欧好心劝慰，说：“缺草弟啊，你是聪明人，你要想得开啊……现在就是个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年代……你，大队、公社谁都知道，会写文艺作品，还会写新闻报道……
“《淮水日报》上登载你的新闻《立新大队大忙不忘抓大事》《妇联主任夏红莲二三事》等文章，我看过以后，拿回家给你嫂子穆玉霞看，她说——‘缺草弟就是有才啊’……
“她还说——‘这些内容，在广播喇叭里也听过呢，真是不简单啊！’不过，你要认识到，不要失望，公社叶股长说，‘四人帮’粉碎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来一定会像文化大革命以前那样考大学的……”
到家以后，牛缺草蒙头大睡，不吃不喝。
母亲问为什么，牛缺草只是说：“吴用夫送礼了，吴小联上了啊，我没有上啊……”
母亲闻言，破口大骂：“他吴用夫送礼算什么本事，孬种一个！他吴小联小学没毕业，能考上什么上大学啊？这什么世道啊？国家不是把几个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啊……”
牛缺草一直在床上睡到晚上，神志渐渐恢复。
断断续续地想着，习惯使然，他把自己的事情顺成了几句诗：
倏知推荐我名无，顿觉痉挛身飘浮。
强吹口哨骗神志，硬拉朋友诉心曲。
归回母亲听说后，讥笑贤郎责骂吴。
人劝多遍声停止，泪水面对儿子哭。
胸怀素愿十四秋，秋秋刻苦诚如牛。
只为今朝随我愿，谁知贤俊在上头。
他吹县里有关系，我料白卷要害羞。
且喜坚冰已打破，长江毕竟向东流！
继而想到自己好像被轮奸后回家睡在床的相东梅，被强奸后回家睡在床的的刘小花，想到郁达夫“茫茫春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的诗句，在泪眼迷糊中想到——
自己也被“强奸”了、“轮奸”了，自己渐渐绝望起来了，上大学无望了，娶媳妇生儿子上大学吧。
把这话对妈妈说了，妈妈笑了，说能这样想，妈妈就放心了。
秦鲜华背着药箱来看望牛缺草了，寒暄之后，从药箱中取出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说：“几张朝牌卷油条，你吃了吧？”
牛缺草笑笑说：“谢谢你，田春苗田医生，就是吃不下。”
妈妈急了，说：“她是秦鲜华秦医生，哪来的‘田春苗田医生’啊？缺草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啦？”
秦鲜华对牛妈妈说，田春苗是电影《春苗》中的赤脚医生，大美人。
秦鲜华关切地说：“不吃饭怎么行呢？眼光要放得远一点儿，你不是说过‘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可以变成好事’的嘛……”
牛缺草艰难地说：“说人家话，都容易，大嫂啊，怎么说服自己就那么难呢……”
妈妈泪眼婆娑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拗不过万分心疼自己的妈妈，牛缺草只好勉强吃了一块朝牌卷一根油条，喝了一点儿粥。
第二天中午，大队宣传队第三朵‘队花’武碧兰来看牛缺草时，牛妈妈都明说了：“碧兰啊，我家缺草上不了大学，打算找对象生孩子上大学啦，都不小啦……”
结果，武碧兰来牛家更勤了。
傍晚，夏红莲提着篮子来到牛缺草家，里边是两碗饺子，说——
“牛书记，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你我都是蒋书记顶着很大压力当上干部的，我们不能让吴用夫他们看笑话……
“公社他们没推荐你，我听公社妇联主任说，有人贴了大字报，为立新的牛缺草鸣冤叫屈，公社大院里也是一片叫骂声，再加上来告状的，一片乱哄哄的……
“你要坚持住，能上班了，就到大队上班，看看他吴用夫能不能笑到最后，看谁笑到最后……”
还有一个来牛家最勤的，是经常和大队干部对着干的张大举。
他和牛缺草是同班同学，常有诗词唱和。
他经常张贴大队党支部书记蒋明人的大字报，有一次，在大字报抄写毛主席关于“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最高指示”时，丢掉了其中的“的”字。
这要让对头人知道，要叫他游街、接受批斗的。
牛缺草找到张大举，笑着问：“听没听说过有一个人给皇宫里书写唐诗，丢了一个字犯了‘欺君之罪’啊？”
他笑着说：“听说过呀。”
牛缺草得意地说：“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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